时间是下午两点半,杭州银泰城后侧的货运通道静悄悄。空气里带着午后热浪,地上一摊奶茶渍旁还残留着一只歪倒的外卖箱。骑手们散落在楼宇间,哼着歌、喘口气,或靠在电梯口低头刷着手机。有人背着包匆匆路过,鞋上沾着汤汁,头盔里蹦出一句小声的咒骂。每一丝举动都像一根绷紧的弦——此刻是“平峰期”,也是这群人喘息和练兵的时间。有个黝黑的年轻人站在柱子下一边啃馒头,一边在默默背诵楼宇布局。放下馒头时,他露出一串老茧——这一双手,五年里还掉了五十多万的债,如今却捏住了自己生活的命脉。
如果换做你,五十万的债务滚烫地压在肩上,每天要靠风雨里的奔跑来一点点蚕食它,日子会不会变成黑色的笑话?会不会在运气好的月头,看到进账数字破万时,还有点不真实?
外卖员,是这座城市里最熟悉的陌生人,也是互联网时代劳动“内卷”里最不起眼的齿轮。你见过他们在红灯口等单,看过他们怒吼电梯“快点快点”,却未必真懂得,这多少像打怪升级的生计,只靠“起早贪黑”四个字,很难说尽背后的现实。
让我们把视线拉回五年前。陈卫平,江西人,曾是个点子多、闯劲足的小老板。卖过衣服、开过工厂,还在健身浪潮扑腾一把。本来以为能“起飞”,不曾想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锤到谷底。三十岁的生日刚过,钱赔了,人困住了,债务堆成山——四五十万,光看着都头皮发麻。
人的命运有时脆弱得让人想笑。一夜之间,“创业老板”成了“负债青年”,往日的朋友和客户一夜无踪。此时的外卖行业,正好如火如荼——据说入门容易,肯拼能赚,天塌下来都还不完的债也能靠“单量”慢慢吞下。陈卫平就是抱着这样的希望,背上餐箱,穿梭福建、再漂去杭州。
事实很快教育了他。第一年“拼死拼活”,每日十小时,月底只开出4000多块的工资单。杭州大啊,楼高人多、巷口如迷宫,度娘再聪明也未必比得过资深骑手的“人肉地图”。这时候“单打独斗”的劣势暴露:订单密度不够,时间算账,债更像定时炸弹在耳边滴答作响。
转折点要感谢“队长黄晓琴”,也要感谢平台算法的“机械温情”。队长拉着新人“认店”,带着一群人挨家挨户,把商圈的每个后门、侧道都在脑海里“勾勒地图”。专业点说,这是“认知地图重建训练”,本质上是把空间混沌压缩成有序,节约每一分钟,换取更多订单结算。听起来像工厂拉练,但这种“笨办法”胜在实用,在平台调度里,你熟得过别人半小时,就能多送四五单。
陈卫平用了十天时间,升了一级。“队伍集体作战”的优势让他不到一个月工资直接翻倍——八千多元。再后来,工作时间拉满,一天十三四小时,月入过万不再是遥远的传说。
有人看到这里或许会说:“这不就是典型的天道酬勤,脚踏实地?有啥新鲜的。”作为圈内人,一笑置之。这个行业,勤奋是基础,但背后有更精密的“算法权杖”在无形中指挥。这些年算法愈发精细,订单分发、罚单规则、“蜂跑”团队密度调度,已经把“人”的能动性切割得七零八落。认真盘算,你见到的勤奋,其实是被系统选中的一部分。
再者,勤奋到底够不够?偶尔也不是。黄晓琴一天干到凌晨,跑127单,收入八百多。你以为靠拼命就能逆天改命,结果起点是“负债百万”、终点是“还能活着”。每天忙到脚肿手麻,钱攒下来,一场感冒、车子坏了、客户无端差评、平台马上扣费,都可能把你拽回起点线。
有趣的是,这种“卷”还带点隐隐的黑色幽默。平台定期淘汰“打酱油”队员,把“机会留给真正想赚钱的”,骑手像加密货币一样流转,今天“月入一万”明天被“蜂跑”新政优化掉。管理者一边培训新人、讲流程,一边琢磨怎么让团队不被算法边缘化。职业发展和打怪升级没什么两样——只是没有最终通关,只有一个又一个高难度副本。
在这个过程中,有人想逃离,有人主动投身。“蓝玫瑰助新”的公益小团体,给新就业女性提供点遮风避雨的地方。陈卫平也回过头带新人,分析客户投诉、优化送餐路径,试图“反向驯服”那套看不见的调度机。可惜,机器只关注综合服务分、时长、投诉率,至于骑手心态、家里的孩子、南方梅雨天的湿气——想多了。
话说回来,行业毕竟在进步。订单超时五分钟免责,服务分正向激励,配送单价也按距离、类型逐渐细分。这一切,都是平台资本和算法博弈下,让底层劳动者喘息的一点“余地”。
但这“余地”有多大?也就一床被子那么大。顾客脾气差、店家位置绕、平台风控敏感,今天稳妥拿下十单,明天可能因为一通投诉被扣掉上百服务分,卷土重来还得比拼“心态管理”。陈卫平救急报警、认理不认人,在城市角落思考着“何谓公平”。毕竟,这份职业要求你能吃苦,更要求你“能忍”,偶尔还需要一点“脸皮厚”的洒脱。
五年过去,江西小伙已清掉大部分债务,留下三四万的尾巴。从四处借贷的老板到千里孤身的骑手,再到团队队长、新人讲师,这份逆流而上的 “体面”,其实很典型。外卖行业是肮脏与荣耀、汗水与算计并存的江湖,“努力就有回报”已然过时,“分析、选择、运气、韧性缺一不可”,谁能坚持下去,哪个环节差池都是“全盘皆输”。
问题留在这里:咱们观察得多,看新闻看数据,看骑手进出巷子、账户数字翻滚,真要问自己——摔了一跤还能不能做回自己的舵手?底层流动和向上通道之间,是不是永远得靠“月入过万”来证明?再多的汗水和订单额度,是不是最终都用来换一份“被系统承认的体面”?你说,真正的自由是哪一种?
生活的主动权,或许是最复杂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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