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妻子为鳏夫奔赴边疆,我没挽留,再见面我儿女双全她孤独终老

发布日期:2025-08-18 点击次数:109

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1章

站在“全国十大杰出青年”颁奖典礼的舞台上。

许麓州脑海中浮现前世的记忆。

——做了迟璇霏三十年的丈夫,却在确诊绝症后,收到一纸离婚协议,被赶出家门。

重活一世,他率先提出离婚。

随后义无反顾地投身祖国建设。

一不小心,他就成了全国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标兵、精神文明十佳人物。

……

努尔市,边疆建设部队家属区。

“砰”的一声闷响,许麓州从床上跌落。

他猛然睁开双眼,窗外刺目的阳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死亡的痛楚还残留在身体里,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又完好无损地活了过来。

他慌乱地打量四周,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上——1956年9月3日。

他竟然回到了三十年前!

回到了他和迟璇霏结婚的第二年!

也是他来到边疆的第一年。

因为迟璇霏加入了边疆生产建设计划,许麓州不愿两地分居,便毅然随她来到边疆。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怎么躺在地上?”

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许麓州抬头望去。

前世留下离婚书的女人,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迟璇霏已穿戴整齐,军装军帽衬托出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眼神依旧淡漠疏离。

许麓州呼吸一滞,胸口泛起阵阵钝痛。

“你的腿本来就不好,别再摔伤,给旁人添麻烦。”

见他发愣,迟璇霏弯下腰,伸手想扶他起来。

许麓州低头看向自己的腿,明明已经痊愈,此刻被她提及,仿佛又泛起隐隐作痛。

他是海市军区司令员的儿子。

迟璇霏是许父战友的遗孤,被许父带到许家,和许麓州一同长大。

从小,许麓州就喜欢迟璇霏,而迟璇霏始终不冷不热。

直到两年前的一次爆炸事故中,他为救迟璇霏受了重伤,从此落下残疾,迟璇霏才一反常态,主动向他求婚。

前世与迟璇霏共度三十余年,许麓州从未深究。

直到那封离婚书的到来,他才知道迟璇霏心有所属,她来边疆,也是为了她已故战友的丈夫——谢江河。

许麓州避开迟璇霏的手,低声婉拒:“没关系,我自己能起来。”

他艰难地扶着床沿想要起身,却被迟璇霏一把搀住。

心跳尚未加快,就听见她语气平静地说:

“别弄脏了床铺。”

许麓州垂下眼,脚下的水泥地积满灰尘。

他心头一颤,轻声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集合时间快到了,迟璇霏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出门。

屋内恢复寂静。

许麓州呆坐在地上,望着由几块木板拼成的简易床铺,只觉得茫然无措。

前世,他为救一个孩子,死在暴乱分子手中。

如今死而复生,竟回到三十年前,这种事他从未听说过。

思绪混乱中,隔壁飘来饭菜香,许麓州这才察觉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他起身准备做饭,翻遍整个屋子,却只在缸底找到一层小麦,再无其他食物。

思索片刻,他决定去供销社换些物资。

走出门,眼前豁然开朗。

几栋营房组成边疆建设部队的家属区,每栋楼前都挂着“放下枪杆子搞建设”的红底白字横幅。

而家属区外,黄沙漫天,戈壁荒凉,仿佛两个世界。

许麓州这才想起,1956年正是军队开始努尔市基础建设的时期,开荒种地,修渠引水。

走在路上,只要他稍一抬头,就会迎上旁人异样的目光。

因为腿疾,他对这种打量异常敏感。

因此前世刚来边疆的头几年,他几乎足不出户。

也成了家属院里别人口中靠老婆过活的男人。

他紧握双手,低着头一路前行,终于抵达供销社。

一瘸一拐地走到柜台前,他努力保持镇定:“您好,我想换点精粮。”

售货员接过粮票核对。

片刻后,却摇头道:“领不了。”

许麓州愣住:“为什么?现在不是月初吗?”

售货员将粮票递还给他,语气公事公办。

“每户每月的精粮配额有限。”

“昨天,迟副营长已经把三斤白面全领走了!”

第2章

许麓州一时僵在了原地。

售货员略显不耐地问他:“你还换不换别的?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许麓州连忙往旁边让了些,看见后面的男人拎着半袋子小麦、玉米还有一块肉走了。

家里一直都是迟璇霏来供销社领取生活用品。

如今推行按劳分配制度,迟璇霏是副营长,又多次被评为先进,按理说每月都有额外的份额。

许麓州此刻才猛然察觉,迟璇霏的劳动所得,和她带回家的东西根本不成正比。

他随她来到边疆的那些年,吃的基本都是清水汤,一年到头都难得见几回肉。

今天他才明白,原来她根本没把该得的物资拿回家。

需要迟璇霏特别拿东西去照顾的,除了谢江河还能有谁呢?

许麓州心头又酸又苦,低着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阳光炽烈,照得前方一片白茫茫的。

回到家属院,经过小广场时,一位戴着袖章的大嫂正在台上宣讲。

“咱们部队最近新建了纺织厂,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要知道,厂子办好了,对提升生活质量和发展经济都有重要意义!

“同志们,这是为建设出力的机会,作为军人家属,我们更应起到带头作用!”

大嫂子的声音坚定有力,一番话让人听了热血沸腾。

许麓州站在人群外,也听得挪不开步子。

上一世,他腿瘸之后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整日闭门不出,只待在屋里读书。

宣讲会结束,那位大嫂从台上走下来,目光扫过许麓州,立刻露出惊讶之色。

随即热情地迎上前:“许同志,你也来了啊。”

许麓州并不认识她,只能含糊点头应道:“您好。”

大嫂对他格外热情,笑着问:“听说你是大学生,要不要来纺织厂?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文职岗位!”

许麓州本能想推辞,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麻烦您了……”

虽然是空手回家,但心情却莫名轻松了些。

许麓州到家后,用那点稀少的米加水煮上了粥。

不一会儿,迟璇霏满身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了。

许麓州下意识招呼道:“你回来了,我煮了点粥。”

迟璇霏看到桌上摆着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许麓州以前从不做这些事,只坐在屋里,几乎连动都不动。

“嗯。”

她简单回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只是将带来的馕饼一分为二,递给许麓州。

两人坐在饭桌前相对而食。

许麓州斟酌着开口:“我刚刚去了供销社,听说你把这月的细粮领走了……”

迟璇霏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神色如常地回答:“我拿去给江河同志了,他带孩子辛苦,又没什么收入。”

许麓州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她说出来,心里仍不是滋味。

他咬了一口馕饼,硌得牙齿有些疼。

沉默片刻后,许麓州低声问道:“那我们家吃什么?”

迟璇霏皱起眉头:“我这么做是为群众考虑。”

说着,她将碗轻轻一放。

声音虽不大,却让许麓州心头一颤。

“你和我来到边疆,这点苦都不能吃,就早点回城里去过你的少爷生活。”

许麓州怔住了,心里涌起一阵苦涩。

他说不出话来。

迟璇霏也没再说话,迅速吃完饭,收拾好碗筷,进了房间。

她中午回来吃饭午休,下午还要继续外出工作。

许麓州慢慢吃完了那块馕饼。

他整理好厨房,准备进房间拿本书。

刚推开门,就听见迟璇霏在床上低声呢喃了一句梦话,如同惊雷劈下,震得许麓州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会照顾好江河……”

第3章

尽管早已知晓迟璇霏钟情于谢江河,许麓州的眼眶仍旧难以控制地泛起了水雾。

迟璇霏对于每件事都极尽责任。

自从她被许父接进迟家,她便始终如姐姐般照料着他。

前世里,他一直以为她对自己的这份“责任”,或许掺杂着几分情意。

直到那张离婚协议的出现,他才明白——根本没有。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

如今她的责任感如同巨石一般,重重压在许麓州的心头。

许麓州从房间取出一本书,望了眼床上熟睡的迟璇霏,又红着眼睛轻声轻脚地走了出去。

他坐在客厅,面前的书页翻动着,却一个字也未能入脑。

不知过了多久,迟璇霏从房间走了出来。

许麓州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迟璇霏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开口问道:“有事?”

许麓州抿了抿嘴唇,思索再三,终于开口:“我明天要去纺织厂上班。”

迟璇霏露出惊讶的神情看着他:“你?去那边能做什么?”

她话语中满是怀疑。

许麓州低声回应:“说是能帮我安排个文职岗位。”

迟璇霏挑了挑眉,语气淡漠:“随便你。”

她没再多言,径直出门而去。

许麓州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许麓州早早地来到了纺织厂,内心莫名有些忐忑。

家属院中不少军属也已经陆续抵达。

不出所料,许麓州被安排在厂办做文员工作。

完成交接后,会议记录、仓库钥匙管理等繁杂事务都交由他负责。

午饭时间,许麓州碰到了昨天那个热心的大嫂。

今天上班后他才得知,她是迟璇霏所在营的王营长的妻子。

见了她,许麓州连忙打招呼:“王嫂,上午好。”

大嫂笑盈盈地纠正他:“许同志,我叫张静秋,以后叫我张同志就好。我和我丈夫一样,都有工作,现在是新时代了,别用夫姓称呼我。”

许麓州一怔,随即连连点头:“张同志说得对。”

下午,厂长召集新入职的员工开了一场简短的会议。

“当年咱们部队刚到边疆时,建厂的资金都是战士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我们不能辜负前辈们的努力,要把厂子办好,带动边疆经济发展!”

随后,厂长又详细讲了纺织厂未来的发展计划。

许麓州坐在前排认真记录,正式上岗。

他听得专注,记得也细致,心情随着厂长的话语渐渐激动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许麓州在纺织厂干得十分用心。

他第一次发现,现实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几乎没人对他的腿有任何异样的眼光。

这天回家,迟璇霏竟比他更早到家,饭菜已经摆好,她正坐在桌前等他。

许麓州有些意外,走到桌边坐下。

“有件事要和你说。”

他刚坐下,迟璇霏便开口说道:“纺织厂的工作,你以后不用去了。”

许麓州愣住了:“为什么?”

迟璇霏望着他,神情平静。

“那份工作我已经帮你辞了,谢江河同志比你更需要它。”

第4章

许麓州怔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直直地望着迟璇霏,难以置信地质问:“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迟璇霏微微蹙眉。

“你作为我的丈夫,更应该弘扬帮助群众的精神。江河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有工作,父子俩全靠部队接济生活,你还要跟他争岗位吗?”

许麓州只觉得嘴唇微微发颤,他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事就这么定了。”

迟璇霏不愿再多谈,站起身来。

许麓州紧握着拳头沉默不语,面前却忽然伸出一只手。

他抬起头,望向她。

“我看你写了工作笔记,一并交给江河同志吧,能省去很多交接的麻烦。”

许麓州心头猛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胸口涌起一股难言的愤怒与委屈。

在迟璇霏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他最终还是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记录。

她满意地收下了。

第二天清晨,许麓州依旧早早起床。

走出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工作。

他呆呆地站在门口,看见家属院里的人几乎都去干活了,院子里空荡荡的。

回到家中,他一个人看书写字。

明明做着和前世一模一样的事,却第一次感到在这边疆之地,孤独得令人心慌。

临近中午,一位军嫂匆匆跑来通知许麓州:“今天部队在修水渠,忙得很,恐怕没时间回来吃饭了,你做点吃的,送去给你家那位吧。”

许麓州道了声谢,目送那人风风火火地赶往下一家。

他走进厨房,发现只剩下几根玉米。

许麓州只好把玉米煮熟,装进饭盒,朝部队施工的地点走去。

十一点的太阳,已经将这片黄土地晒得如同蒸笼一般。

刚走出家属院,他就看见一位老人,正拖着一个大袋子在捡废品。

她穿着虽旧,却不显颓废,反而透着一股倔强的神气。

许麓州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想到老人竟突然倒在了地上。

他大吃一惊,连忙一瘸一拐地跑过去。

许麓州将老人背到路边的一间棚子下,又向附近住户讨来一碗水。

老人喝下水后,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忍不住问:“老人家,这么热的天,您怎么还出来捡东西?现在不是有政府补贴了吗?”

老人慢慢坐起身,声音虚弱地说:“好心的孩子,我是想给村里的学校买些书,才出来捡点废品。”

许麓州怔了一下。

“政府确实有补贴,但边疆建设的每一分钱都很宝贵。”

老人摆摆手,站起身来:“唉,以前盖学校时,也有人笑话我不自量力,可我还是在努尔市把学校建起来了。现在年纪大了,也还能为孩子们做点事。”

许麓州望着眼前这位瘦小的老人,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敬意。

他以前只知道躲在屋子里,从未真正了解自己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

如今走出门,才发现自己有多无知。

他也跟着站起身,忍不住问:“您……怎么称呼?”

老人笑呵呵地说:“我姓李,是努尔村小学的校长。”

告别了李校长,许麓州继续往部队驻地走。

刚到门口,他就看见了迟璇霏。

她满头大汗,正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而站在她面前的,正是谢江河。

虽然在前世,许麓州与谢江河仅见过几面,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他生得俊朗,一眼望去便让人如沐春风。

谢江河将饭盒摆上桌,又接过迟璇霏手中的毛巾。

他带来的饭盒里,是热腾腾的小米粥和几块白面馍馍,香气扑鼻。

第5章

许麓州手里的饭盒只装了老玉米,却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旁边经过的士兵话语直直地钻进他耳朵。

“江河哥以前经常给副营长送饭,现在去了纺织厂,也没断过。”

许麓州觉得脑子里有根弦在震颤,一阵阵发懵。

前世他从未留意迟璇霏和谢江河之间的往来。

如今知道了迟璇霏的心意,又亲眼看到他们相处的样子,他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穿了。

旁边的两个小兵还在继续闲聊。

“挺可惜的,江河哥条件也算不错,就是离过婚,还带着孩子。”

“江河哥读过书,有文化,和副营长一样,在这边疆地带,能找到个陪伴的人就很难得了,谁还会计较这些?”

许麓州听得心头发堵。他知道自己平时出门少,接触的人也不多,迟璇霏曾经结过婚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可她竟然连部队的人都没提起过!

那根刺穿他心脏的东西,又在里面狠狠地搅动了一下。

营地里的其他人这时注意到了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许麓州。

“哎,同志,你找谁?”

不远处的迟璇霏和谢江河也立刻转头朝这边望来。

看见是许麓州,迟璇霏脸上原本柔和的笑容立刻褪去,换上了一副淡漠的表情。

她走过来问他:“你来做什么?”

许麓州感觉身上的汗水早已凉透,贴在身上,明明是大热天,却泛起一阵寒意。

他回答:“院里的大嫂说你们在修水渠,没空回家,我就来送午饭。”

“谢谢。”她伸出手,语气客气得疏远。

许麓州把饭盒递过去,听见她又说:“你以后别来了。”

“好……”

“我确实不该来。”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许麓州醒来时脑袋昏沉沉的,大概是发烧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军卫所,刚在医生面前坐下,一个本地农妇就推门进来。

她语速很快,夹杂着几句维吾尔语和几个模糊的汉字。

医生皱起眉头,听得一脸疑惑。

幸好许麓州前世在这边生活了三十年,听得懂她的意思。

他帮忙翻译道:“她说她的病为什么还没好。”

医生为她做了检查,又接过她手里的药包。

片刻后,医生皱眉问道:“我明明把每天吃几次、每次吃多少都写得清清楚楚,你怎么还是乱吃?”

许麓州扫了一眼那张纸,上面用汉字写得很详细。

即便到了三十年后,教育普及依然是国家的大事,更何况是1956年的边疆,不识字才是常态。

他突然想起昨天遇到的李校长。

现在还没有推行义务教育制度,只有她一个人坚持着,知识又该如何传播?

他莫名地感到忧愁。

拿了药,许麓州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刚走进家属院,他就被一声清脆的声音叫住。

“许同志!”

许麓州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来人是谢江河。

第6章

谢江河对他露出笑容:“许同志,昨天的事你别多想,我们父子俩的生活多亏了璇霏同志,我只是想做点什么来回报她……”

“毕竟我以前和璇霏是同校的,感情和别人不一样,你可别放在心上。”

这番话让许麓州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他直接打断谢江河的话,低沉地回应:“我不在意。”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谢江河站在原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甘地攥紧了拳头。

中午,迟璇霏竟然回来了。

一进门就质问许麓州:“你跟江河说了什么?”

许麓州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迟璇霏眉头皱得更深:“他说以后不用再帮他了,怕你介意,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许麓州突然想起上一世,迟璇霏提出离婚时说的话。

那时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我不需要一个处处刁难别人的丈夫。”

许麓州吐出一口气,心里一阵发冷。

上一世没听懂的话,这一世他终于明白了一些。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已被安上了这么多“罪名”,而他的妻子,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人,却从未给他半点信任。

许麓州望着眼前的女人,眼眶突然红了。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如果你心里喜欢谢江河,我去打离婚申请就是了。”

这话一出,迟璇霏愣住了,随即脸色更加阴沉。

“你自己无理取闹,还说出这种毁人名声的话,许麓州,我以前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许麓州心中泛起一阵阵痛意。

他直视着迟璇霏:“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迟璇霏被许麓州的目光看得一怔。

许麓州继续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没做过一件坏事,也没违背过任何道德。”

“你现在说我道德有问题,那就说清楚,我怎么无理取闹,又说了什么毁人名声的话?”

面前的女人一时语塞。

许麓州看着她,冷冷地说:“你现在说不清楚,就把谢江河叫来,我们当面谈。”

迟璇霏从没见过这样的许麓州。

她愣了许久才开口:“江河同志一句你坏话都没说,你别用自己的小心思去猜他。”

说完,她黑着脸把两个馍馍放在桌上。

“今天的事我不和你计较,你别再去找江河说什么了,做好你该做的事,当好我的丈夫。”

许麓州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心像是被攥住了一样疼。

门在眼前重重关上,震得他脑袋更晕。

许麓州吃了药,回到床上闷头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迟璇霏还没回来。

他知道修水渠的工程还要半个月才能结束,不回家是常事。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

就着凉水,他才勉强把桌上干硬的馍馍咽了下去。

家里已经没有一点食物了,许麓州决定去供销社看看。

边疆地区昼夜温差大,他刚走到半路,太阳已经落山,气温骤降十几度。

许麓州打了个寒颤,脚步不由得加快。

路过公告栏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吃力地张贴告示,是李校长。

许麓州不假思索地走过去帮忙。

李校长看见他,有些惊讶:“是你啊,孩子。”

“您好。”

许麓州侧头看了一眼告示内容,上面写着:努尔村小招聘教师。

李校长注意到他的目光,略显尴尬地说:“之前在村小教书的老师调去市里了,我们那儿偏远,条件也不太好,也不能拦着人家追求更好的发展。”

说完,老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许麓州看着她,想起她在街上捡瓶子的身影,又想起诊室里那个不认识字的农妇。

他突然开口叫住老人:“李校长,我想去,可以吗?”

不等李校长回应,他继续自我推荐:“我以前上过大学,现在也一直坚持读书,我觉得我能够胜任村小老师的职位。”

李校长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住了,惊喜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当然可以来,只是……只是我们那里条件很艰苦,你真的愿意来吗?”

许麓州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

第7章

许麓州将供销社八月分配的全部粮食领取后带走了。

他把其中一半留在家中,又给迟璇霏留下一张字条,说明自己的去向。

完成这些安排后,他带着另一半粮食,随李校长一同来到村里。

当晚,他在李校长安排的教师宿舍里休息了一晚,次日便正式开始了教学工作。

村里的小学由两间土坯房组成,一间是低年级教室,另一间是高年级教室。

全村的孩子都在这里读书。

尽管许麓州腿脚不便,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授课的能力。

起初,村民们对他这个外来者抱有戒心,但一个月过去,大家已经亲切地称呼他为“小许老师”。

某天深夜,许麓州被一位村妇急促地叫醒。

“泥石流来了!小许老师,快跟我走!”

他头脑尚在迷糊中,便随村民们一起奔向了另一个山头。

好在发现及时,没有人员伤亡,牲畜也全部转移了出来。

然而,清理泥沙、重建房屋的任务十分繁重,村里四百多亩田地也全部被毁。

村书记当天便将灾情上报。

部队反应迅速,很快派了几支队伍前来协助重建。

许麓州提着水桶,走到临时搭建的休息点,一眼便看见田地里拿着铁锹的迟璇霏。

还有站在她身边的谢江河。

他怔了一下,耳边传来两位农妇的低声议论。

“那位男同志,放着军区家属院不住,和他爱人一起过来帮忙。”

“我也听说了,据说他对象还是副营长,两人真是般配。”

许麓州望着田里并肩劳作的两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那样心痛。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生活太过充实,连悲伤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这时,有学生向他打招呼。

“许老师好!”

迟璇霏听到声音转头,许麓州也没有躲闪,就这样与她目光交汇。

她怔了一下,放下铁锹,朝他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

许麓州有些意外:“你没看到我留的字条吗?”

迟璇霏皱眉:“什么字条?”

许麓州回过神来,语气复杂:“我已经在这里一个月了,在努尔村小学当老师。”

迟璇霏一时语塞,看着眼前的许麓州有些出神。

眼前的男人变化很大,原本白净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人也消瘦了不少,但那双眼睛却更加明亮,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谢江河突然发出一声痛呼。

许麓州和迟璇霏同时一惊。

田里,谢江河的小腿被铁锹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

许麓州还没来得及反应,迟璇霏已经扶住谢江河,迅速向临时搭建的草棚走去。

见她如此紧张,许麓州心中五味杂陈。

他站了一会儿,跑去借来了医药箱。

谢江河脸色苍白,疼得说不出话来,迟璇霏见许麓州走得慢,直接冲过来抢走了药箱。

许麓州被撞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先做简单处理……”

话音未落,迟璇霏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她神情冷峻,语气更是冰冷:“什么叫简单处理?许麓州,你就不能说点有人情味的话吗?”

这突如其来的责备,让许麓州鼻子一酸。

他张了张嘴,却被迟璇霏再次打断。

“还有之前,你一声不响地把八月的粮食全领走,你这是什么思想觉悟?你就这么不关心群众的生活?”

谢江河在一旁小声说道:“璇霏,我没事的,别这么说许同志。”

这场景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别扭。

许麓州忽然笑了。

他轻声说:“我说简单处理,是因为我刚来时也经常受伤,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

“至于粮食,我留了一半在家,如果你看了我的字条,就不会这样说了。”

等迟璇霏仔细包扎完伤口,许麓州才提醒道:

“不能直接包扎起来,铁锹上有锈的话,容易引发破伤风。”

“破伤风?!”谢江河惊叫出声。

迟璇霏立刻说:“我马上叫人送你回军区打疫苗。”

不久后,一辆军用小卡车驶来,将谢江河接走。

等谢江河离开后,迟璇霏才看向许麓州。

“抱歉,刚才我太冲动了。”

许麓州摇摇头,缓缓说道:“我能理解,关心则乱。”

他理解,也终于做出了决定。

——迟璇霏不愿写的离婚申请,由他来写。

第8章

随后几日,清理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许麓州与迟璇霏鲜有交流,仅在田间或村食堂偶遇。

他总是匆匆走过,沉默不语。

某夜,许麓州途经村书记住所,听见迟璇霏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书记,修水渠的关键物资已经运到这边,但后续无人转运。前几天卡车又送了几位伤员回去,我想借用村里的马……”

村书记为难地回应:“不是我不愿意借,只是……那是村里最后一匹马了,三天后村里还有要紧的事,得把水果运往市区。”

许麓州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阿姨,我来担保,她一定会按时归还。”

屋内一男一女皆露出惊讶神色。

村书记回过神来,迟疑道:“既然有小许老师作保,那我就借给你吧。”

迟璇霏立刻敬礼:“三天内,我一定回来,绝不耽误村里的运输。”

夜色中,迟璇霏骑马飞驰而去。

三天转瞬即过,村里即将交付货物。

迟璇霏却迟迟未归。

村民们无奈之下只能用牛车运送,最终哭丧着脸回来,说上半年仅存的收成在路上全毁了。

许麓州内心沉重。

他主动来到村书记办公室。

“唉,小许老师啊,这真不是个事儿。”

面对愁容满面的村书记,他说:“书记,村里的损失,我来承担……”

村书记连连叹息。

许麓州心情更沉重:“等我每月发了工资,我会把钱送来。”

刚走出书记办公室,许麓州便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很快到了村口。

他心中憋着一股气,准备质问迟璇霏为何失信。

可当他冲到村口,却发现骑马而来的人并非迟璇霏。

那人跳下马,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姐夫,我来晚了。”

许麓州心头一沉,问:“迟璇霏呢?”

那人迟疑片刻,还是开口了。

“副营长现在医院陪着谢江河同志。”

这一刻,许麓州胸口那股闷气忽然消散了。

“我知道了,谢谢。”他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你把马牵回去吧。”

回到村里,许麓州发现这几日愁眉苦脸的村民突然精神振奋。

打听后才知,原来是上级传来通知。

专家勘测后认定村庄周边土地适宜种植棉花,将派遣部队长期驻扎,开垦荒地建设棉厂。

以点带线,带动周边经济发展。

部队尚未抵达,纺织厂的人已先行前来设立仓库。

村支书觉得仓库工作比田间轻松,便安排许麓州前去协助。

没想到,纺织厂派来的竟是谢江河。

一见面,谢江河便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语气却温和:“听说璇霏为了照顾我,耽误了还马的时间,许同志,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许麓州早已厌倦他阴阳怪气的语气,直言道:“你若真觉得抱歉,就替村里把上半年的损失补上。”

谢江河身体一僵,一旁的女工冷哼一声:“江河同志都道歉了,你还这么计较?人家是烈士家属,哪来的钱给你们填窟窿!”

许麓州面无表情地回道:“上级说过,边疆各地要共同发展,你可别讲出分裂的话来。”

一番话震慑住几人,没人再敢出声。

数日后,许麓州刚完成交接工作,果然就遇到前来问责的迟璇霏。

她皱着眉,拦住许麓州。

“听江河同志说,你要把村里的损失算在他头上?”

许麓州只觉疲惫不堪,只想叹息。

重生以来这些日子,他与迟璇霏之间每次交谈,似乎都绕不开谢江河。

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两人平摊也行。”

迟璇霏看着他这副模样,感到陌生又新奇。

最终她揉了揉眉心,妥协道:“算了,我也不想和你吵架。”

“村里的损失,我来承担,你别再找江河同志的麻烦。”

许麓州只觉喉咙发紧。

他点点头,不想再多说什么,却听迟璇霏继续道。

“还有,你不该留在这里,明天就搬回家属院去。”

许麓州脚步一顿。

他静静望着她,忽然露出一丝讥讽的笑:“现在你要和谢江河留下,就打算把我赶走吗?”

迟璇霏脸色一变,语气也随之冷了下来。

“这也是为你好,你一个伤残之人,留在这儿能做什么?”

第9章

许麓州脑中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残废?”

许麓州难以相信,这两个字竟会从迟璇霏口中说出。

两年前,他为了把昏迷的迟璇霏从火场中救出,自己却在突如其来的爆炸中落下了终身残疾。

皮肤可以愈合,骨骼可以重塑,但阴影却始终如影随形。

他不敢相信,这两个字会从迟璇霏嘴里说出。

她亲手撕开了他一直逃避的现实,鲜血淋漓。

原来,在迟璇霏心中,他也只是个令人嫌弃的残废……

他眼中泛着泪光,苦涩一笑:“也对,如果不是我这个瘸子,你现在应该和谢江河在一起吧……”

迟璇霏脸色也变了:“麓州,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麓州却不愿停下:“因为我成了残废,所以你才不得不嫁给我;因为嫁给了我,所以你越来越沉默;因为不想面对我,所以你主动申请调去了边疆,早出晚归就为躲开我……”

迟璇霏再也听不下去,厉声喝止:“够了,你别再说了!”

许麓州眼圈通红,终于不再开口。

一时间,四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望向迟璇霏的眼神,依旧明亮。

过了许久,许麓州情绪平复了些,声音沙哑却坚定。

“迟璇霏,我从没后悔当初为了救你而残疾,但现在,我宁愿从未遇见你。”

说完,他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去,头也不回。

迟璇霏说不出话来,怔怔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

不久后,建设部队开始了开荒任务。

部队午休或晚上休息时,迟璇霏总会来找许麓州。

有时带来几本书,有时是他喜欢的点心。

小时候,她惹他生气时也是这样哄他,屡试不爽。

可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这些小把戏,许麓州连碰都没碰。

开荒与灾后重建工作稳步推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某日中午,远处天空传来轰鸣声。

许麓州抬头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两架无标志的战机呼啸而至,炸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

顷刻间,爆炸声此起彼伏,尘土飞扬数丈高,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地面塌陷,房屋倒塌,重建成果转瞬化为乌有。

有人惊叫起来:

“是空袭!”

建国才七年,希望中总是夹杂着危机。

人群慌乱,却也早已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挑衅。

村支书大声指挥:“所有人进防空洞!”

许麓州腿脚不便,奔跑时踉踉跄跄。

一堵土墙突然在他身旁倒塌,他瞬间被埋在废墟下。

弹片的冲击力让他感到窒息般的压迫。

他大口喘息,心跳如擂鼓,前世濒临死亡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许麓州,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迟璇霏焦急的呼喊,混杂着哭喊与尖叫声。

意识逐渐清晰,他感觉那条残疾的腿隐隐作痛,似乎在渗血。

他紧紧抓住迟璇霏的衣袖,虚弱地说:“我的腿……好像受伤了……”

空中呼啸声未停。

紧接着,又一声惊呼传来:“不好了!纺织厂仓库起火了!”

迟璇霏猛然一震,转头望向那边。

许麓州立刻明白,她在担心谢江河是否被困在火场中。

她眼中的神情让他心惊。

许麓州下意识抓紧她的衣袖,颤抖着说:“别走……”

可迟璇霏毫不犹豫地站起身。

“我会让人来救你。”

说完,她便朝纺织厂仓库飞奔而去。

尘土纷飞中,迟璇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他视线里。

许麓州只觉得心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涌出,几乎将他淹没。

迟璇霏刚离开不久,又是一声巨响。

碎石瓦砾如雨点般砸在他身上,将他彻底掩埋。

……

迟璇霏成功救出谢江河后,被紧急调往边境执行侦察任务。

十天九夜的艰苦奋战,他们成功摧毁了一处敌国隐藏的军事基地。

迟璇霏与作战队员凯旋归来。

在军营门口,谢江河早已等候多时。

“璇霏,这次任务这么成功,你肯定能升任营长了吧!”

他笑得很开心,还想说什么,却被迟璇霏打断。

“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我现在要去看看麓州。”

许久未见许麓州,迟璇霏心中满是牵挂。

她打算先向团长汇报任务,再去找他。

迟璇霏走进军营,向团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团长脸上带着笑意:“璇霏,这次任务抓住了敌人的尾巴,你干得漂亮!”

“多谢团长栽培!”

“不过。”团长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这次的晋升名单上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迟璇霏心头一紧:“为什么?”

团长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你丈夫去哪儿了吗?”

迟璇霏一愣,本能地想说他在家。

脑海中却浮现出她与许麓州最后见面的画面。

——他被埋在了废墟之下。

迟璇霏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声音发哑:“麓州他……”

团长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

白纸黑字,写着“离婚申请书”三个大字。

迟璇霏盯着签名处工整的“许麓州”三个字,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团长又叹了口气。

“许同志让我转告你:人生路远,各自珍重。”

第10章

“什……什么?”迟璇霏难以置信地开口。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她保持着基本的镇定,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团长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照理说,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不该插手,但你许叔和我交情不浅,你和麓州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得说句公道话,麓州从小性格温和,你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想必他受了不少委屈。”

说完,团长便转身离开。

迟璇霏独自站在办公桌前,神情恍惚,又带着一丝庆幸。

至少……至少许麓州还活着……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份离婚申请书,眼神一时失焦,许久才重新看清纸上的内容。

“申请人:许麓州。”

“……现因生活理念不合,双方感情已破裂,无法继续共同生活且无和好可能,故本人向军队机关申请离婚。”

字句严谨,语气正式,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不像他,不像他那双,总是注视着自己的、满含深情的眼睛。

……

几天前,许麓州回到了曾经生活过的村庄。

他拄着拐杖,站在村口,望着眼前满目疮痍的景象。

继续往里走,他看见了贴在村书记办公室外的公告。

此次空袭造成的损失,已经全部统计完毕。

有部分人员伤亡,家禽牲畜损失惨重。

之前好不容易翻新的土地与重建的房屋,也在这次袭击中毁于一旦。

见到许麓州,村里的谢大婶眼含热泪地握住他的手。

“小许老师,你终于回来了,我之前还去看过你,那时候你还没醒,可把我给急坏了!”

谢大婶是村里的寡妇,丈夫多年前战死,她独自抚养两个孩子长大。

两个孩子都在许麓州班上,乖巧又懂事。

许麓州了解谢大婶家的情况,常常去她家帮忙。

而谢大婶也因为他独自一人在村里,对他格外关照。

许麓州没想到自己仍被惦记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谢你,谢大婶,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还说没事,你看看你,头上还包着纱布,脸上也有伤,身体怎么样?被压在石头堆下那么久,肯定青一块紫一块的,来婶子屋里,给你擦点红花油。”

这番关心让许麓州眼眶微热。

他声音微微发颤:“我真的没事了,您别担心。”

谢大婶仔细端详他一番,确认他确实无恙,才放下心来。

许麓州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又被她叫住。

“那你今晚来婶子家吃饭!”

许麓州回头,笑着答应:“好的!”

随后,许麓州前往了李校长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更像是一个封闭的简易棚子。

屋内物品摆放整齐,各种瓶子与纸张分类有序,并不杂乱。

“麓州,你来了。”李校长从桌边站起,招呼他。

许麓州点头回应:“李校长。”

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这种轰炸,是常有的事吗?”

李校长沉默片刻,才开口:“是的。”

“是、是吗?”许麓州有些迟疑地问,“我感觉村里人好像已经习惯了……”

老人叹了口气:“唉,灾后重建这件事,从建国开始,我们村已经经历很多次了。”

许麓州一时语塞,心中不由生出敬意。

干旱、泥石流、轰炸,这些灾难一次次摧毁原本的生活。

可即便如此,人们依旧努力生存,坚信未来会更好。

这些,正是边疆地区跳动的生命之火。

许麓州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斟酌片刻,才缓缓开口:“李校长,我最近看晨报,发现咱们边疆北部的教育普及率确实偏低。”

“另外,我看到一个巡回教学团队在招募成员,我想……”

许麓州抬起头,目光坚定。

“我想加入他们。”

第11章

李校长怔了怔,随即又笑着道:“我早就料到,这片天地终究留不住你。”

许麓州也愣住了,片刻后才迟疑地问道:“李校长,您不打算阻止我吗?”

老人露出不解的神情:“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许麓州低声说:“我是个有残疾的人,现在走路还得靠拐杖,还要到处奔波……”

李校长摆了摆手,打断他继续说下去。

“你看,你心里其实也在犹豫吧?可是麓州,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别人又怎么能相信你呢?”

“腿脚不便又如何?拐杖可以是你的助力,也可以是你的特点。你在村里的教学成果,难道还能造假吗?村里的大人小孩,可都在你的帮助下认识了不少字。”

许麓州听得喉头发紧,满心感激地望着面前的老人。

李校长慈祥地笑了:“我相信教师团也不会拒绝一个有志向的人。”

她手掌的温度,从许麓州头顶一直暖进心底。

他回想起两个月前刚来到这里时的情景。

在完成教学任务之余,他总觉得闲着不好意思。

于是便常常跟着村民下地干活。

那时他什么都不懂,也没留意脚下,一个踉跄就摔了个狗啃泥。

更糟的是,头发上还粘满了苍耳子。

干完活回来的路上,被李校长瞧见了。

老人笑呵呵地把他叫到身边。

不一会儿,模糊的镜子里,映出一个刚理过寸头的男人,五官清爽,精神焕发。

明明还是那张脸,整个人却焕然一新。

那时的许麓州摸着新剪的短发,夸赞道:“李校长,您还会理发啊?”

老人笑眯眯地说:“以前在边疆,我和老伴都是互相剪头发的。”

“起初他嫌我手艺差,我们还常为此拌嘴。”

说这话时,李校长脸上浮现出温柔又深沉的回忆。

“这所学校,也是老伴一直想办的。这几年在村小教书,我总觉得,我和他还在一起。”

许麓州既羡慕又心酸,轻声回应道:“爷爷要是看到现在的村小,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老人望着湛蓝的天空,喃喃道:“是啊,是啊……”

“李校长,我一定会认真教书,把我所学的知识,教给每一个我遇见的人。”

李校长也微笑着说:“麓州啊,我相信你。”

……

第二天上午,许麓州把所有学生都召集到一起。

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工整地写着——“最后一课”。

他扶着讲台,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

“同学们,这是许老师在这里的最后一堂课,但绝不是你们人生中的最后一课。”

教室里顿时议论纷纷,有些孩子甚至掉下了眼泪。

“许老师,您要走了吗?以后不教我们了吗?”

“安静。”他轻拍双手,“人生很长,这肯定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学生们渐渐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望着他。

许麓州笑了笑,说道:“第一个问题,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被李校长劝了好几次,才来上学的?”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举起了手。

“第二个问题,你们现在觉得读书有意思吗?”

学生们齐声回答:“有!”

“第三个问题,你们有没有想好将来想做什么?”

教室里沉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各种各样的回答。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说出了自己的梦想。

许麓州坐在讲台旁,笑盈盈地听着。

你一言我一语中,时间飞快地流逝。

中午食堂的开饭铃响起,许麓州站起身来,做了总结。

“有了知识,你们可以成为军官,用自己的努力守卫家乡;你们可以当医生,用双手救助病人;你们可以成为工程师,在边疆建厂,推动经济发展……你们也可以做老师,把知识传递给更多人……”

“或者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脚踏实地的农民,去影响和帮助身边的人。”

许麓州不怕离别,只怕在离开之前,没能把该教的东西都教给他们。

简单告别后,他便背起行囊,跟随边疆的教师团,踏上了新的旅程。

……

迟璇霏赶到村子时,看见李校长正在地里忙碌。

她记得这位老人,正是许麓州在村小任教时的校长。

迟璇霏跑过去,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她急切地问:“校长,麓州还在吗?”

李校长望着这个风尘仆仆却依旧干练的女人,深深叹了口气。

“几天前,麓州就已经离开这里了。”

第12章

“什、什么?”迟璇霏怔怔地倒退几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顷刻间崩塌。

离开?离开?

他能去哪儿呢?二十三年来,许麓州从未出过远门。

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和她一起来到边疆。

但他来了,也只是待在边疆家属院里,待在她知道的地方,从未真正离开过。

李校长还记得迟璇霏,也曾问起过许麓州和这个女军官的关系。

当时许麓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眼神低垂地说道:“她啊,是我……妻子。”

窗外的阳光透过缝隙洒在他脸上,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既平静又透着一丝落寞。

眼前的女人回过神来,急忙追问:“那他有没有说过,他打算去哪里?”

李校长扶着锄头,摇了摇头:“麓州他,大概不希望你找到他。”

迟璇霏的脸色更加苍白,声音低沉地喃喃道:“是我……是我对不起他。”

看到她这副模样,李校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忍。

“他跟着边疆北部的教师团去巡讲了,这是他唯一告诉我的。”

说完,老人转过身去,继续低头劳作。

“谢谢……”迟璇霏失魂落魄地道谢。

正要离开时,又被李校长叫住。

“诶,军人同志,你去麓州屋里看看,有没有他没带走的东西,帮我收拾一下,之后还要安排新老师来住。”

迟璇霏愣了一下,随即感激地点点头:“多谢您。”

她从村口一路走到村小,经过用栅栏围起的牛群,穿过一片片高高的黄草。

她忍不住想象这两个月来,许麓州是否也这样独自走过。

村小和教师宿舍在村子最深处,是李校长亲手开垦荒地、搭建的石头茅草房,虽然简陋却井然有序。

屋前有一小片菜园,看得出是被细心照料着。

她第一次踏足丈夫工作的地方。

“你是谁啊!”一个小女孩突然从角落跑出来,挡在迟璇霏面前。

迟璇霏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回答:“我是许老师的爱人。”

小女孩睁大眼睛,狐疑地看着她:“我从没听许老师提起过。”

孩子心思单纯,没有恶意,只是围着她打量了一圈就放下了戒心。

“不过,能成为许老师的爱人,肯定不是坏人,而且你还是军人,我相信你了!”

迟璇霏心头一紧,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

她想起小时候的许麓州,性格活泼。

他曾说:“璇霏姐姐,我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当个伟大的军人!”

可很快,记忆中的他变成了后来的样子。

失望、痛苦、带着责备。

他为了救她失去了成为军人的机会。

而她,却没有好好照顾他。

小女孩看着眼前这位阿姨,突然红了眼眶。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脑袋就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揉了揉。

“谢谢你。”

她还没弄清为什么要谢她,回头想问,却发现那位阿姨已经走进了许老师的屋子。

她决定不再打扰,心想这个阿姨肯定比村里任何一个人都更想念许老师。

宿舍门内,迟璇霏缓缓蹲下身子,一时间心痛难忍。

她深吸一口气,屋内飘来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属于许麓州的味道。

在海市家的房间里有,在家属院的卧室里有,在这里也一样。

此刻闻到,她才感到一丝短暂的安宁,仿佛得到了些许慰藉。

“嘿!”晚上再次来整理房间的李校长挠了挠头。

“那丫头怎么把麓州说要留给我垫腰的小毯子拿走了!”

第13章

迟璇霏这几日接连拨通了多个驻守部队的电话,打听许麓州的下落。

但结果如出一辙,没有任何人见过此人。

迟璇霏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边疆大地的辽阔与无垠。

一个人的失踪,仿佛一滴水落入汪洋,再无从追寻。

……

半个月后。

这是迟璇霏在努尔市建设部工作的最后一天。

夜晚,军营里摆起了告别宴。

气温逼近零下,帐篷内却热火朝天。

气氛被点燃,众人勾肩搭背唱起军歌,话题也从天南地北聊到过去与未来。

酒过三巡,离别的愁绪悄悄蔓延开来。

有人借着几分醉意,高声说道:“别难过,兄弟姐妹们!就算迟副营长离开了咱们建设部,她依然是我们军队的少校!总有再见的一天!”

部队里最爱吟诗的士兵醉眼惺忪地向迟璇霏敬酒:“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在这片努尔的土地上,两年的建设时光,让整个军营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一起开荒、一起挖渠,彼此扶持。

一同睡在地窝子里,笑看彼此嘴边结出的冰碴有多可笑。

一起谈天说地、遥想故乡,从边疆遥遥牵念千里之外的祖国各地。

虽非亲人,却早已胜似骨肉。

迟璇霏眼中含泪,举起最后一杯酒。

“兄弟姐妹们,我们终有重逢之时!”

……

家属院中,迟璇霏脚步微晃。

冬季的夜晚格外寒冷,谢江河独自披着厚棉衣,手里还提着一件。

看到迟璇霏归来,他眼中闪过欣喜,快步迎上前。

“璇霏,你终于回来了。”

谢江河皱起眉:“怎么喝这么多?真是的,也不怕伤身。”

迟璇霏眼神依旧清明,轻轻推开他递来的棉衣。

“谢江河,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谢江河攥紧了手中的棉衣,不甘地咬紧牙关。

“璇霏,你总有一天会接受我的。”

迟璇霏冷笑一声:“我后天就要走了。”

“什……什么?”谢江河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真要为了那个许麓州,那个瘸子!放弃在努尔建设部队的大好前途吗?!”

她在这里,前途一片光明,晋升路径清晰可见。

四年前,谢江河除了爱她,也是因她的身份才与她走到一起。

但迟璇霏性格古板,情感寡淡,像口无波的井水。

他忍无可忍地与她分手,转而娶了她那个有钱的战友。

可没想到那位千金小姐竟不自量力来到边疆,最终命丧于此。

还给他留下一个孩子,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

直到迟璇霏再次出现。

只是没想到,半路竟冒出个许麓州。

谢江河心里清楚,迟璇霏会来边疆,很大程度上是冲着他。

他也希望借此机会重新攀上这层关系,让她带自己回海市。

即便不成,有个能干的媳妇,也足够让他脸上有光。

可现在,她竟然要离开?

迟璇霏目光清冷地看着他,语气比今夜的寒风还要冷。

“他是我的丈夫,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谢江河被她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

迟璇霏不愿再与他多言,转身朝楼上走去。

回到家中,她连衣服都没脱,一身酒汗地倒在床上。

在醉意朦胧中,迟璇霏仿佛看见许麓州坐在床边,满脸担忧。

他轻柔地抚上她的额头,低声问道:“璇霏姐,怎么喝这么多。”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片虚空。

冬天来了,麓州在路上,不知是否添了衣物。

她苦笑一声,闭上眼睛,任由意识沉入黑暗。

“麓州……我一定会找到你……”

第14章

两年后。

一九五九年五月,伊木然区域,建设农场。

广袤的伊木然草原上,视线所及的远方是雄伟连绵的雪山。

建设渠的冰层开始融化,沿着渠岸分布着一片片田地,划分成菜园、耕地和果园。

建设农场的全体职工基本都在田间劳作,垦荒与播种同步进行。

建设渠将农场划分为两部分,人口主要集中在左岸,场部、托儿所、学校、卫生队、供销社、种子库、加工连、机械修配厂等设施都集中在此。

而许麓州一行人所在的位置,是右岸的开垦区域。

由南向延伸是尚未开发的荒野,再往远处望去,便是正在萌发新芽的防风林带,再往南去,就是“出去就难以返回”的大漠。

两个月前,边疆北部巡讲两年的教师团决定在建设农场暂作休整,并加入了农场的建设工作。

两年的辗转跋涉,这支队伍竟从努尔市走到了边疆边境的伊木然区域,四国交界之地。

农场刚刚起步,正急需人力和人才,教师团自然而然地被接纳了。

“麓州,你的腿还好吗?要不要帮忙?”

向许麓州发问的是教师团的领队,岑静。

她动手能力强,头脑也灵活,可以说,若没有她,这支队伍恐怕早已在北疆折损殆尽。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清秀,明明一路风尘仆仆,她却依旧肤色白净。

她是沪市的大学生,后来随父母支援边疆,又颇具远见地组织了巡讲教师团。

两年来,她从不避讳在众人面前表达对许麓州的关心。

他摆摆手,说:“不用了,反正都是蹲着,腿不碍事。”

他的腿可能因频繁使用,正悄然恢复中。

走路仍有轻微的跛态,但已不会因动作而产生剧烈疼痛。

两个寒暑更替,他们走过了多个汉语尚未普及的偏远地区。

旅途漫长,有些地方已有公路,十几人便搭上长途客车,或搭乘路过的农户小卡车;而有些偏远地区,只能靠双脚前行。

在长途跋涉中,许麓州曾无数次觉得自己会死在路上。

天气酷热,气候干燥,尤其在夏季,阳光仿佛要晒掉他一层皮。

边疆的冬天格外寒冷,积雪能埋到他半人高。

许麓州曾在海市生活了二十三年,几乎没见过雪。

起初还觉得新奇,后来只希望别被冻死。

岑静的好意虽被婉拒,却并未生气,只是笑了笑,又回到自己的劳动岗位。

旁边的张秋华用胳膊肘碰了碰许麓州,问道:“你不是打算长期驻守边疆吗?岑静条件又不差,也是知识分子,和你有共同语言,你干嘛老是拒绝人家?”

张秋华自小在边疆长大,家里好像是以前起义部队出身。

一路上是许麓州的维语翻译搭档,多亏他们两人,教师团十余人与当地居民的沟通才得以顺利进行。

许麓州低头听着,手中的动作没有停顿。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传播知识就够了,生育后代的事,就交给其他同志吧。”

经历了与迟璇霏的婚姻后,许麓州已习惯与女性保持一定距离。

张秋华摇摇头:“在边疆,一个人生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能有什么问题?要维持一段婚姻才更麻烦。”

这已经是许麓州不知第几次对张秋华说出这句话了。

但他似乎始终对婚姻抱有憧憬,也乐于充当岑静在许麓州面前的说客。

一上午的劳作结束,两人扛着锄头回到住宿区。

这里的场部和直属单位已换成了土坯平房,但普通职工的宿舍仍住在地窝子里。

张秋华见多识广,带着许麓州在挖好的地窝上加砌了墙体,使屋内显得更明亮些。

两人在屋内简单整理了一下,便前往食堂用餐。

饭吃到一半,许麓州便看见场长带着一群人走进来。

“正好大家都在,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国家的巡边任务部队,从努尔市出发,兢兢业业地守护着咱们边疆的安全!”

一队训练有素的军人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进来,个个身姿挺拔,气势昂扬。

从门口照进来的光线被他们遮挡了大半。

在食堂里雷鸣般的掌声中,许麓州抬眼望去。

走在最前头的女子,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除此之外,她的外貌与身形,竟然也令他感到熟悉。

许麓州睁大了双眼。

怎么会是迟璇霏!

第15章

许麓州及时收回目光,低头用力压低脑袋。

他不清楚自己在回避什么,只是本能地不愿与这个女人碰面。

在场领导讲话时,面对张秋华诧异的注视,他迅速吃完了饭菜。

很快,他端着饭盒从食堂后门离开。

迟璇霏与战友们落座后,皱着眉望着后门方向,那里陆续有人走出。

一个身影让她格外眼熟。

坐在她旁边的一名二十出头的女同志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队长,你在看什么?饿了好几天了,快吃饭吧。”

迟璇霏点头,收回目光。

食堂外,张秋华追上了匆匆离去的许麓州。

边跑边喊他的名字。

许麓州听得一头雾水,转身一把捂住他的嘴。

“你干嘛?”张秋华含糊不清地问。

他还是第一次见许麓州跑得像兔子一样快,仿佛后面有狼追。

许麓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

他松开手,叹了口气:“没事,以后在外面别叫我的名字。”

“这倒不是问题。”张秋华眨着眼睛看他,“不过在这建设农场,谁不认识你许老师?”

许麓州觉得刚才一紧张脑子有些混乱,只能拉着他往回走。

“你是在躲谁?刚来的军人里有你认识的人?”

“我……”许麓州迟疑了一下,“我前妻。”

张秋华睁大了眼睛,惊呼一声:“什么?!”

许麓州只能点头。

“是她提的离婚?”

许麓州摇头。

张秋华摸了摸下巴,说道:“你能提出离婚,说明那个女人肯定有问题。”

他笑着拍拍许麓州的肩:“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许麓州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秋华。”

“这有什么好谢的。”

只是许麓州没想到张秋华会把岑静推到自己身边。

下午他特意避开地里的工作,到学校整理教材和教具。

抱着一堆书走上讲台时,有人过来帮忙。

许麓州回头,看见是岑静。

眼下只有他们两人,许麓州觉得有些尴尬,干巴巴地说:“谢谢。”

“举手之劳而已。”

岑静声音柔和,容貌清秀,眼神弯弯,毫无攻击性。

教室的事忙完,两人又一起下楼,去仓库清点明天要用的工具。

需要搬动的东西,都被岑静一手包办了。

等事情做完,已经快下午五点,太阳还挂在天边。

许麓州站在仓库门口,等岑静锁好门一起离开。

远处传来场长的招呼声,似乎是带巡边小组的军人来农场了解情况。

许麓州现在草木皆兵,一听到动静就想躲。

没想到被岑静迅速拉住。

“你怎么了?从上午开始就心神不宁的。”

许麓州犹豫了一下。

也许坦白反而能让岑静打消对自己的好感。

“巡边小组里有我前妻,我不想遇见她。”

岑静愣了一下,随即松开他的手。

“那你先找个地方躲一下,我去应付他们。”

“谢谢。”

许麓州点点头,快步走到一旁。

场长带着人已经走近了。

“小岑啊,今天是你来整理的?”

“是的,场长。”

“这几个军人上午见过了,我就不多介绍了。”

“这是咱们伊木然小学的数学老师。”

许麓州听见他们互相寒暄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他熟悉的迟璇霏开口。

“刚刚你身边不是有个男同志吗?他人呢?”

第16章

许麓州在刹那间屏住呼吸,凝神静气。

这么久没见,他居然还能清楚地回忆起,迟璇霏说那句话时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噢,他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好像是去什么地方拿东西了。”

岑静看上去一副诚实可信的模样,说这话时神色毫无波动。

如果换作是普通人,也许就这样被她糊弄过去了。

但她面对的却是迟璇霏。

许麓州听到门被猛然推开的响声,心中一紧。

心跳如擂鼓般震耳欲聋,他听见办公室里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队长!”她的队友唤她。

随即,有人赶到屋内,将迟璇霏拉走。

两人走出门外,声音渐渐远去。

“抱歉啊,最近我们队长可能太累了。”

片刻后,迟璇霏的声音带着些许失落:“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场长笑着缓和气氛。

不久后,许麓州便听见他们一行人上楼参观的动静。

教学楼二楼。

旁边的队友问她:“霏姐,你到底怎么了,从中午吃饭开始就不太对劲。”

迟璇霏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两次,我都看到了一个和他很像的背影,也许是我找了太久,有点魔怔了。”

身旁的队友一时语塞。

队里的人心里都清楚,迟璇霏之所以加入巡边任务组,主要就是为了找人。

她放弃了建设部的光明前途,带着队伍在危险重重的边境四处奔波,只为找到那个离开的丈夫。

但她执行任务时也毫不含糊,每次都是拼尽全力。

“没事的,霏姐,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姐夫的。”

仓库旁的办公室内。

“好了,他们已经走远了,你可以出来了。”

许麓州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只觉得双腿都在发抖。

岑静忍不住笑了,伸手将他拉起。

“刚才确实挺惊险的。”

许麓州也没料到一向沉稳的迟璇霏竟会做出这种举动。

他的心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深深叹了口气:“刚刚多亏你了。”

岑静笑着摆摆手:“没关系。”

两人一路朝侧门走去。

途中,岑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他。

许麓州凑近一闻,惊讶地问:“柿饼?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那时新疆还没开始种植柿子,柿饼都是从外地运来的,稀少又昂贵,十分珍贵。

还没等岑静开口,他又将柿饼递还给她。

“这太贵重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岑静白皙的脸庞上挂着笑意:“没事,这是有人从内地寄给我家人的,家里又顺道寄了一些给我。”

见许麓州还在犹豫,她又补充道:“上次秋华同志不是说没吃过,想尝尝味道吗?”

许麓州这才勉强收下。

“谢谢你。”

岑静神情温和,语气略带调侃:“天啊,短短一个下午,你已经和我说了四次谢谢了。”

许麓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从白天一直到晚上回到地窝子,许麓州始终心惊胆战,仿佛头顶一直压着一层阴云。

他再也不想和迟璇霏碰面了。

夜晚气温极低,许麓州感觉喉咙里像是结了冰,他裹着白天晒过的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张同志,许同志,你们睡了吗?”

是场长在外面喊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张秋华穿好衣服,打开门探出半个身子。

“怎么了,场长?”

“你们旁边那个地窝子不是空着嘛?巡边任务组的同志们就住你们隔壁,想请你们出来见个面打个招呼。”

第17章

张秋华背后的手朝许麓州挥了挥示意。

许麓州把被子裹紧,躺下了。

接着,张秋华便钻出门去,木门发出“吱嘎”一声缓缓合上。

“这是咱们农场小学的老师,张秋华。”

“军人同志们好!”

张秋华的声音底气充沛。

然后传来迟璇霏的回应:“你好。”

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许麓州听不太清楚,只能依稀听见交谈声。

没多久,地窝子的茅草传来窸窣声,门被拉开了一半。

外面的说话声变得清晰可闻。

“诶,张同志,你室友呢?”

“他睡了,最近身体不太舒服,精神也不太好,忙着村里的学校事务,还在地里干活,劝他也不肯休息,这不,晚上睡得早。”

“你小子,拐着弯跟我诉苦呢?”

“嘿嘿。”张秋华挠了挠自己的脸。

场长摆摆手:“哎哎,行吧,刚才还想着让他也出来见见。”

“你们两个未婚小伙子,正好能帮女兵同志解决一下婚姻问题。”

“场长,您就别拿我们开玩笑了,该来的缘分总会来的。”

“行了,别贫了,你也去休息吧。”

张秋华又爬下来,迅速钻进被窝里。

“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许麓州也坐起身来,笑着说道:“多亏有你了,秋华。”

“嗐,小事一桩。”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忍不住八卦。

“你能和我说说你俩为什么离婚吗?”

许麓州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道:“她不爱我,来边疆也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也不知道迟璇霏加入这个巡边任务组,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次,谢江河是怎么同意的。

张秋华的脸色瞬间露出不满。

“虽然还不知道你前妻是谁,虽然那群人看起来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但我一定站在你这边!”

屋里安静了一瞬。

许麓州低声问道:“场长有说巡边任务组什么时候走吗?”

他总不能因为一个迟璇霏一直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只希望他们任务组能早点离开。

张秋华的回答让他彻底失望了。

旁边床上的张秋华摆摆手:“刚刚听场长说,他们刚完成一个跨境追捕的大任务!估计会在建设农场待上一阵子,说是顺便帮农场建设,也休息一下。”

许麓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他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

张秋华换好了睡衣,也裹好被子躺下。

“好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们赶紧睡觉吧!许老师!”

寂静的夜笼罩着伊木然,月亮高悬,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

半夜,许麓州突然发起高烧。

早上张秋华想叫他起床,一碰他的手就被吓了一跳。

许麓州迷迷糊糊地想站起来,却全身无力地倒下。

比起张秋华的惊慌,他自己反而显得镇定。

这两年他已经习惯了,他本就不是体格强健的人,稍微受凉或劳累就容易生病,一路吃尽苦头,但他自己倒是抱着能撑就撑的态度。

许麓州声音虚弱地说:

“你快去吧,不然开学典礼要迟到了。”

张秋华犹豫着:“可是你……”

许麓州闭着眼睛,轻轻说道:“没事,等我睡一觉,感觉好点就去卫生队拿药。”

张秋华帮他掖了掖被角,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许麓州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这时农场里的人要么上课,要么劳作,很少有人像他这样空闲。

他精神萎靡,脚步缓慢地朝卫生队走去。

正恍惚间,身后传来一声东西落地的响动。

还有那句带着激动和颤抖的呼唤。

“麓州……果然是你……”

第18章

许麓州突然察觉到身体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他用力握紧拳头,才勉强让自己恢复了些许意识。

可就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于理智转过了身。

当他望见她的那一瞬间,过往那些早已远去的记忆碎片,仿佛突然涌入了脑海。

明明是真实发生过的画面,却如同烟雾般虚幻。

此时只有他们两人,许麓州得以清晰地打量迟璇霏的变化。

她肤色更深了,眼神也比从前锋利许多。

这样的迟璇霏,让他感到一丝陌生。

找了两年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迟璇霏的目光几乎贪婪地扫过他的每一寸轮廓。

回过神时,迟璇霏已经朝他快步走来。

他下意识转身,想要逃离。

可因腿脚不便,无论如何都快不过她。

“麓州!麓州!你别走!”

迟璇霏的声音迅速从背后传来,紧接着,她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我找了你整整两年!”

许麓州正发着烧,浑身冰冷,她掌心的温度却几乎灼伤他。

他猛地抽回手。

迟璇霏望着自己空荡的掌心,怔了一下。

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来。

“你离开后,我加入了巡边任务组,一边调查驱逐可疑人员,一边寻找你。每次看到尸体,我都在想,你是不是也遭遇了不测。”

许麓州听得怔住,大脑似乎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些话语。

但迟璇霏向来不是擅长表达情绪的人,很快便切入正题。

“反动势力盯上了边疆地带,这里随时可能再次遭遇袭击。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太危险,跟我回去吧。”

许麓州缓缓眨了眨眼,终于开口。

“只要恐怖分子愿意,炸弹丢在哪里都一样。今天可以是农场,明天就可以是我们的大本营。”

迟璇霏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解释道:“努尔市家属院那边领空的防御会更加严密……”

两年前那场空袭,始终深埋在他心底。

只是——他一直刻意回避。

如今再见她,那种深入灵魂的痛楚又翻涌上来。

他几乎想要把自己蜷缩起来,低声喊道:“那就把所有地方的防御都做到和大本营一样!别再让那些飞机有机会飞进来!”

这两年,许麓州走过太多地方,富庶的、重建中的、贫瘠的。

无论哪一处,他都能感受到表面平静或欢愉之下,那份对未知灾难的恐惧与焦虑。

迟璇霏注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以前……从不会想这些……”

她一直觉得,许麓州从小就是个不问世事的少爷。

刚来边疆的前两年,他也确实如她所料,深居简出,对建设的艰辛一无所知。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

如今那双眼睛里不再柔弱,反而闪着光,透着坚韧。

他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蜕变,从性格到灵魂,都染上了坚定的底色。

那个总是需要人保护的“弟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许麓州没有理会迟璇霏的目光,自顾自地转头看向一旁被光照亮的角落。

他眼神放空,轻声说:“因为我从前只待在家属区,没见过这片土地上的喜乐与残酷。这几年,我才真正体会到,人与人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

说完,他又低下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干嘛对她倾诉这么多。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她。

“人都是会变的。”

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自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那份离婚申请书,你应该已经签了吧。我死我活,都与你无关。”

第19章

迟璇霏的眼角迅速泛起红意。

她声音哽咽地说:“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未把你当作累赘……”

他仿佛没听见一般,偏头轻问:“你现在应该……和谢江河在一起了吧,你出来这么久,他一个人照顾孩子,一定很辛苦。”

迟璇霏眼中满是痛苦,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急切地解释:“你为何不信我?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早就与谢江河断了关系,我心里的人是你。”

这句话明明是迟璇霏掏心掏肺的坦白,却为何……又一次撕裂了他刚愈合的心口?

更何况,从前她对自己毫无情意,如今怎会说这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他?

许麓州退后半步,避开了迟璇霏伸过来的手。

他低声说:“那年,当你丢下我去找谢江河的那一刻,我们之间的故事就画上了句号。”

“他是你年少时的恋人,是你的心愿,更是你奔赴边疆的理由。”

那一瞬他才明白,所有的事情都有轻重缓急,而他许麓州,从未排进迟璇霏的首选名单。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自己年少时曾亲眼见过“璇霏姐姐”和谢江河挽着手走在一起。

许麓州微微低头,凝视着她。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漂泊,正是因为不想再见到你。”

对许麓州而言,这段漫长而单向的爱情早已不是慰藉,更像是扎入心脏的一根钉子。

无法拔出,也无法愈合,他只能默默承受。

也再不想做出任何改变。

迟璇霏被这番话刺得心如刀绞。

但看到他的模样,又觉得自己的心几乎碎成齑粉。

她猛地冲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生怕他又会从她面前消失。

“你别这样……别对我如此狠心……”

许麓州垂着眼帘,睫毛轻轻颤动。

迟璇霏似乎终于体会到了爱中的苦涩。

就在此刻,在两人分别两年之后,许麓州才觉得她或许终于能理解自己当年的感受。

这时,从他手腕的温度和略显沉重的呼吸中,迟璇霏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她的手探上许麓州的额头,滚烫如火。

迟璇霏惊慌地低呼:“你发烧了?!”

她俯身,将他背起。

“我送你去卫生队。”

许麓州已经没什么力气,只能勉强维持意识。

卫生队中,迟璇霏小心翼翼地将许麓州安置在床上。

医生为他量完体温,抬眼看了迟璇霏一眼:“烧成这样,怎么现在才送来。”

她那张忧虑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是我疏忽了。”

她也懊悔,两人说了那么久的话,她竟然直到现在才察觉到他身体出了问题。

一旁的许麓州听到医生的话,只觉得莫名。

于是开口解释:“不怪她,是我自己睡得太久。”

医生拿出吊瓶,一边为许麓州扎针,一边毫不留情地责备迟璇霏。

“你对象脾气可真好,都这样了还替你说话。”

许麓州闭上眼,侧过头,装作没听见,对迟璇霏炽热的目光视若无睹。

“疼吗?”迟璇霏搬来一张凳子,坐在他床边。

许麓州没有回答,只是药液流入血管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迟璇霏站起身,走了出去。

许麓州以为她终于忍受不了这份冷遇,离开了。

没想到没过多久,她抱着一个热水袋回来了。

她将输液管绕在热水袋上,又用手轻轻托着,防止管道被压住。

动作细致而谨慎。

只是对许麓州而言,这一切太过反常。

正出神间,他听见身旁的女人轻声说:

“麓州,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

第20章

她的声音低沉柔和,猝不及防地击中了许麓州的心脏。

他收起目光,低头沉默,想拒绝,却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麓州!你果然在这里!”

张秋华声音先至,人未到声先到。

许麓州顿时觉得从这尴尬的气氛中解脱了出来。

他立刻抬起头:“秋华,你来了!”

张秋华刚调来卫生队,有些意外,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许麓州如此热情。

接着他看到了坐在许麓州身旁的女子,也立刻明白了缘由。

有外人在,迟璇霏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她起身,姿态挺拔,目光一扫,自带压迫感。

被她盯着,张秋华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开口:“啊,迟队长,您就是麓州的前妻啊?”

迟璇霏神情未变,但周身的气场更冷了几分。

“不是前妻,离婚申请我还没签字。”

张秋华惊讶地看向许麓州。

许麓州早就猜到,一脸无奈。

迟璇霏对他点头,随后伸出手:“这两年,谢谢你照顾麓州。”

张秋华原本还面露为难,此刻却笑开了花:“哪里,麓州是个很出色的同志,共事两年,不论是教师团还是走过的地方,大家都觉得他可靠又有能力。”

迟璇霏微微一怔,难得露出笑意。

“我也知道,他是个很优秀的人。”

许麓州鼻子忽然一酸。

“迟队长,你也在这儿。”

岑静拎着饭盒走进来。

迟璇霏眼神危险地眯了眯。

这个女人,明显对麓州有心思。

岑静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退让,淡淡一笑。

气势竟也不落下风。

迟璇霏轻启红唇:“是的,麓州病了,我在这陪他。”

岑静勾起嘴角,毫不示弱地回应:“您这位前妻,倒是挺尽责。”

小小的卫生室里,暗流涌动。

“霏姐,你在这儿呢!”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那张充满朝气的脸,声音清爽,像是酷暑中吹来的凉风。

许麓州察觉到身旁的张秋华明显愣了一下。

“场长有事找你呢,找了你半天。”

迟璇霏略带担忧地看了许麓州一眼。

许麓州如释重负,咳嗽两声,虚弱地说:“你去吧,我这边没事。”

可迟璇霏刚踏出门,岑静便抓住机会。

她立刻把饭盒摆出来:“特意从食堂给你带的饭,趁热吃。”

迟璇霏脚步一顿,想起许麓州刚才的表情,终究没说话,只看了一眼便离开。

难道他现在喜欢这样的女人?

于是队员们一路上都看到自家队长脸色阴沉。

……

许麓州的高烧来得急,退得也快。

第三天,他的病就痊愈了,回到建设小学带班上课。

他带着一班学生来到草原上写生写作,途中看见正在田里劳作的迟璇霏。

许麓州收回目光,继续领着学生前行。

草原上,几十个学生拿着纸笔,或画画,或写诗。

一个学生问他:“许老师,你说我们这里会一直是草原吗?”

许麓州思索片刻,回答:“时间的变迁谁也无法预料,但只要有人在,我们就有办法守护伊木然的生命力。河流、水渠、防风林,有人才有希望。”

“以后,我们每个月都可以去南边的防风林,一起种几棵樟子松。”

樟子松通常需要二三十年才能成林,但它的防风固沙效果极佳。

也许过了很久,人们早已忘了当初是谁种下了它们,但这些沉默的树木会替他们守护这片土地。

这也是人类对抗时间的方式。

交谈间,突然有人惊叫:“许老师!有狼!狼来了!”

第21章

许麓州猛然抬头,迎面撞上远处数十双泛着冷光的狼眼。

学生们如同受惊的羊群,顿时陷入混乱。

有人试图逃离,却被飞奔而来的狼扑倒在地。

许麓州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急忙高喊:“不要各自逃!集中在一起,都到老师这边来!”

更多的学生迅速镇定下来,摆出防御姿态,纷纷聚拢到许麓州身旁。

然而下一秒,一头狼猛然扑来,他几乎能闻到那腥臭的狼嘴。

“小心!”

是迟璇霏。

她动作迅猛,将几个被狼围困的学生解救出来,又一脚踢开即将扑向许麓州的狼。

“迟璇霏?!你怎么会在这!”

“你带着学生小心撤离!”

她没有回头,只是飞快地叮嘱。

许麓州强自镇定,护着学生缓慢后退。

不远处,狼群将迟璇霏团团围住。

她孤身一人,与狼群缠斗过久,终究难以应对。

许麓州目睹两头狼扑上,一口咬中她的腹部,另一口则咬在她的小腿上。

他仿佛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心也跟着一阵剧痛。

鲜血迅速渗出,瞬间染红了迟璇霏的衣裤。

“迟璇霏!”

许麓州失声喊道。

几声枪响突然炸开,原本聚集的狼群顿时四散奔逃。

猎户阿瞒是退伍老兵,枪法精准,又连开两枪,将咬住迟璇霏的两头狼当场击毙。

其他农场村民也陆续赶到,手持锄头或镰刀,神情警惕。

许麓州松了口气,眼泪却止不住地涌出。

他跌跌撞撞地朝迟璇霏跑去。

此时,迟璇霏已将腿上的狼嘴掰开,因用力过度,半跪在地。

许麓州看到她腿上和腰间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

这一瞬间,他内心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悲痛。

他一时手足无措,泪水更加汹涌:“迟璇霏……”

迟璇霏已无力抬手,声音虚弱地安慰他:“别哭,我没事……”

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许麓州边哭边强撑着将她背起。

“我送你去卫生队……”

猎户阿瞒也上前帮忙,将迟璇霏的重量往自己身上分。

“还好这姑娘身体结实,不然可就危险了。”

许麓州回头,看见她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这姑娘看起来很有经验,跟我们当年打仗时差不多。”

阿瞒的话本想安慰,却让许麓州心头更加沉重。

是啊,迟璇霏加入了巡边任务组,面对的敌人只会比狼群更可怕。

他听见她轻笑一声,又咳嗽几下。

她疼得全身紧绷,却仍说道:“哪能比得上你们那时候。”

“迟璇霏,你别说话了。”

许麓州语气急促。

迟璇霏愣了愣,嘴角又扬起一丝笑意。

“听你的。”

许麓州略显局促地移开视线,转移话题。

“阿瞒叔叔,多亏您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刚来到农场时,许麓州四处走动熟悉环境。

在伊木然山脚下,他遇见了猎户阿瞒,也是场主想要争取的对象。

他是最初反对在伊木然草原建农场的“顽固派”代表。

农场建成后,他也对大规模开发并不热衷。

他坚持保留草原的原始风貌,却被许麓州日复一日的到访打动,最终接受了建设的理念。

第22章

“唉,这地方从前就有狼出没,没想到现在人多了,它们竟还敢来。”

许麓州有些诧异:“以前就有?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阿瞒叔叔哈哈一笑:“本地人都知道,肯定是场主没告诉你们教师团。”

“那孩子们也知道?你们也不怕我带他们出来时会碰上?”

“碰上再说,总不能因为一群不知何时出现的狼,就整天提心吊胆吧。再说,让孩子害怕,我们这些打猎的猎户还吃什么饭。”

许麓州被草原人的豪迈打动,一时语塞。

阿瞒叔叔转头对迟璇霏说:“看来,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迟璇霏点点头:“嗯。”

阿瞒叔叔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这次你终于赶上了,没有再把他一个人丢下。”

许麓州听了,心头一震。

又是那种酸涩的情绪,猝然击中了他的心。

他和阿瞒叔叔一起,将迟璇霏抬到卫生队的床上躺下。

卫生队里已经有不少人。

几个学生被狼咬伤,伤得不重,但急需处理。

里面只有两个医生,忙得不可开交。

许麓州想去找医生,却被迟璇霏拉住。

“先让他们处理学生的情况。”

许麓州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看着迟璇霏苍白的脸,真怕她就这样失血过多死去。

迟璇霏微微一笑,试图安抚他。

许麓州一咬牙,从卫生队的柜子里拿来了止血药和绷带。

他从没处理过这么严重的伤口,一时手足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唉,我来吧。”阿瞒叔叔终于看不下去了,不忍心看这对小情侣在眼前“同甘共苦”。

许麓州如释重负,赶紧把药和绷带递给他。

“阿瞒叔叔,你怎么不早说你会?”

阿瞒叔叔一边给迟璇霏包扎,一边瞪他一眼。

“谁想到你这个小伙子这么不中用,在外头两年,受过冻挨过饿,连伤口都不会包。”

这话落在迟璇霏耳中,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年前,是她把许麓州逼走的,如今听别人说他吃苦,心疼不已。

但又暗自庆幸,他和他身边的人没受过伤。

她刚想开口,又听见许麓州说:“阿瞒叔,是我太急了,说话没分寸。”

他双手合十,语气中带着恳求。

“您教我吧,我好好学,以后就能给她换药了。”

阿瞒叔叔还是没好气:“你好好学。”

许麓州点头答应,站在一旁认真看着。

当止血药撒在伤口上时,女人疼得闷哼一声,额头又渗出一层冷汗。

许麓州的心也跟着一紧。

他赶紧拿起旁边的手帕替她擦汗,忍不住说:“阿瞒叔,你轻点。”

“你啊、哎哟!”阿瞒叔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动作还是放轻了些。

阿瞒叔叔为迟璇霏包扎完,又去帮医生处理其他伤员。

许麓州坐在她床边,眉头紧锁。

她的左腿和腹部都缠着厚厚的绷带,血总算止住了。

“没什么大碍,别担心。”

第23章

迟璇霏抬起手,试图抚平他紧锁的眉心,然而力不从心,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

许麓州下意识地攥住她滑落的手,避免她手肘撞到床沿。

他皱眉问道:“这都不算什么重伤,那你认为怎样才算严重?”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一怔。

迟璇霏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

然而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被打断了。

一位女子突然闯入,正是上次在卫生队里撞见的那位。

“麓州,你没事吧?听说你带学生外出上课时农场遭遇了狼袭。”

岑静语气中满是焦急,如今见他毫发无损,才终于松了口气。

随即,她转向病床上的迟璇霏说道:

“迟队长,非常感谢你保护了麓州。”

迟璇霏闻言,眉梢微挑,目光凌厉地扫向岑静。

“你只是麓州的同事,而他是我的丈夫,我需要你来道谢?”

岑静依旧笑容从容,回道:“哪里哪里,教师团每一位成员都至关重要,我作为队长自然要感谢迟队长的出手相助。”

许麓州望着眼前这两个针锋相对的女人,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他正想将迟璇霏的手放回,却被她轻轻抓住。

这时,岑静的目光也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神色微黯。

许麓州看了迟璇霏一眼,这女人这才安分地将手收了回去。

他起身,转头看向岑静问道:“学校的课上完了吗?”

“怎么可能啊,发生了这么大的狼伤人事件,学生们都回去修栅栏、磨斧头去了。”

许麓州原本也只是想转移话题。

听她这么一说,点了点头。

随即又对迟璇霏说道:“那我先走了。”

女人缩在窄小的病床上,显得有些委屈。

许麓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麓州!”

“霏姐!”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许麓州看见张秋华和上次到卫生队来的女子一同跑了进来。

张秋华冲到他面前,急切地说:“麓州,你真的没事真是太好了!”

许麓州笑了笑:“秋华,我没事。”

迟璇霏的队友几步跨到她床前。

“霏姐,都是些皮外伤吧?”

队友来了,许麓州觉得自己更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了。

他准备拉着张秋华和岑静一起离开。

迟璇霏的队友反应迅速地回头说道:“诶,这就走了吗?”

许麓州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昨日两人相处时残留的温情在许麓州转身的一刻便彻底收敛,他又恢复了那副冷静疏离的模样。

这种态度让迟璇霏心中泛起一丝失落。

“麓州。”她轻唤一声。

许麓州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他语气淡然地问道:“迟队长,还有什么事?”

迟璇霏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烦乱,脸上却依旧平静。

她轻声问道:“你之前说会来帮我换药,还作数吗?”

许麓州怔了怔,最终点头:“嗯,作数。”

……

第二日,农场经过一夜整顿,又恢复了往日的井井有条。

许麓州照常前往学校授课,一边教授拼音,一边讲述《四大名著》中的金玉良缘、关公提刀等故事。

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

看着他们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许麓州觉得是时候将其他世界名著的讲解提上日程了。

第24章

自近代以来,便有杰出人物提出要睁开眼睛看世界,教育中这一环节同样不可或缺。

然而,有些书籍的翻译工作却存在不少困难。

岑静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订购了一批活字印刷设备,全都安置在学校文印室里。

许麓州下午没课,便按照自己的讲义内容,将一个个单字的字模排列在字盘中。

一页页仔细筛选校对。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把几页讲义印刷出十几本。

许麓州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将印好的纸张摊开晾干,准备第二天装订。

他锁好文印室的门窗后,回到了办公室。

“迟队长不仅容貌出众,而且英姿飒爽,自然吸引了不少适龄男青年前去搭讪。”

“但我听说,那些男青年全都被她回绝了!”

“为什么?”

“我亲耳听她说过,她已经结婚了!”

建设小学虽然名义上有六个年级,但所有适龄学生都集中在这里上课。

当初如果没有许麓州带领的教师团队到来,每个年级通常只有一名老师和一名校工。

如今虽然师资仍显紧张,但两个办公室便能容纳所有教师。

此刻许麓州在办公室里听到关于迟璇霏的议论,说明学校老师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

“什么?!前几天迟队长来的时候,我听说她是加入巡边任务组是为了寻找某人。”

“我也听说了,她要找的人似乎已经找到了。”

“我的天,那人岂不是就在我们农场里?”

许麓州几乎要为这两位老师的推测能力感到佩服。

他突然被口水呛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正聊得兴起的两位老师注意到了他,立刻关切地望过来。

“许老师,你怎么了?是不是之前的感冒还没好?”

许麓州又想起自己发烧时与迟璇霏重逢的情景,连忙摆手。

“不是,只是被呛到了。”

一位老师点点头,又疑惑地问:“许老师,你是不是太热了?怎么满头是汗。”

“是有点,是有点。”

放学回到地窝子后,许麓州有些犹豫是否该去探望迟璇霏。

张秋华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许麓州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我在想,该不该去看看迟璇霏。”

“当然该去啊!”张秋华脱口而出。

说完后,他也觉得语气太重了些,赶紧压低声音:“先不说她是你前妻,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都该去看望。而且你们不是昨天还约好了……”

“哦。”张秋华反应过来,顿了顿才继续说,“迟队长说她没签字,严格来说,应该还是你的现任妻子。”

许麓州被这话戳中心事,心情更加低落。

“你怎么也这么说。况且她并不缺少关心,刚刚办公室的老师都知道她有丈夫,还是她自己对外宣称的,为的就是拒绝那些示好的人。”

这句话里似乎夹杂着一丝酸涩的情绪。

张秋华看着他,略带激动地问:“你在吃醋吗,麓州?”

许麓州白了他一眼。

“我觉得我根本不需要感情这种东西,迟璇霏一回来,我的生活就被搅得一团糟,我一点都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

“也许是因为你太在意她了。”张秋华摸着下巴说道。

“我倒觉得,自从迟队长来了之后,你整个人比以前更有生气了。”

第25章

许麓州怔了怔,随即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是吗,我还是更喜欢原来的方式。”

张秋华已经察觉到了,许麓州对迟璇霏依旧存有感情。

至于是不是爱情,暂且不好说,但至少,他心里还放不下她。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许麓州的肩膀。

“别太纠结了,那就等你想去看她的时候再去,反正她不会死,也跑不了。”

快入睡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许麓州听得出,是迟璇霏回到了地窝子休养。

张秋华看了他一眼,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伊木然草原的深夜,突然下起了雷雨。

许麓州本来就容易惊醒,第一道惊雷响起时,他就彻底清醒了。

他捂住耳朵,又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无济于事。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许麓州屏息细听,竟然是小时候他和迟璇霏之间约定的敲门暗号。

他翻身下床,打开了门。

风雨交加中,迟璇霏站在门口。

迟璇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许麓州真的会来开门。

而许麓州也愣住了,他自己也没弄明白,为什么他会下意识去开门。

她脸上的神情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柔软。

“我……只是想起你以前怕打雷。”

她说的是多年前的事了。

门外,风雨吹进屋内,她站在那里,浑身早已湿透。

许麓州缓缓眨了眨眼,这一幕几乎让他回到了年少时的梦里。

那时的他们,甚至比现在还要亲近。

他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心跳依旧急促。

“谢谢,我没事……”

如果真没事,他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来开门呢?

迟璇霏知道,但她没有点破。

张秋华睡得很沉,丝毫没有被惊扰,依旧呼呼大睡。

迟璇霏轻声说:“你去休息吧。”

许麓州想起小时候,在海市遇到雷雨天气时,迟璇霏总会守在他门外。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她湿漉漉的手臂。

“边疆不是家里,你身上还有伤,坐一晚上会出人命的,你回去吧。”

迟璇霏皱起眉,正想说什么,却被许麓州打断了。

“明天我会去帮你换药。”

他眼神里似乎没有太多情绪,但那双眼睛却亮得让迟璇霏心头一跳。

“麓州,你是在担心我吗?”

许麓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门边的架子上拿出一把伞,塞进她手里。

他低着头说:“你快回去吧,伤口碰水不好。”

从他松动的态度中,迟璇霏感受到了一丝希望。

“好。”

第26章

许麓州朝她身后扫了一眼。

阿媛开口问:“麓州哥,你是在找霏姐吗?”

还不等他否认,她又飞快地补充道:“霏姐的伤还没痊愈,暂时没法来教孩子们格斗技巧。”

虽然彼此相识,但要许麓州单独和她待在一起,还是有些不自在。

话题又转到了迟璇霏身上,他更觉局促,于是只是轻轻点头。

好在阿媛也不是个爱追问的人。

她提起迟璇霏似乎只是例行交代,说完便迅速投入到学生们中间。

她一本正经地摆出姿势,开始教三年级的孩子们基础动作。

巡边任务组有一套自己的军体拳。

许麓州看着她完整地演练了一遍,又陪着学生们反复练习了几遍。

等学生们分组练习时,她又前前后后地跑动着,纠正每个人的姿势。

许麓州只是帮着调整动作就已有些吃力,阿媛却依旧精神饱满。

半个下午的课程结束,阿媛带着学生们各自回家,许麓州则缓缓地跟在队伍后面。

人群渐渐散去,阿媛朝着许麓州跑了过来。

她是迟璇霏的室友,住的地窝子就在许麓州隔壁。

回家的路上,一直沉默的阿媛忽然开口说话。

“麓州哥,你和霏姐……夫妻之间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但我感觉,你性格这么温和,能和霏姐闹翻,肯定也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但这两三年来,我们巡边任务组经历的可以说是生死边缘,霏姐每次都是冲在最前面,我们问她为什么。”

“她说‘我怕我想找的人落在他们手里’。”

许麓州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此刻他心里百感交集,说不清是何种滋味。

起初,他真的不相信迟璇霏会放弃建设部队的大好前途,加入这个充满危险的巡边部队,仅仅是为了找他。

他想起前几天迟璇霏那副落寞的样子,心里又泛起一丝柔软。

阿媛见他没出声,继续说道:“就拿这次刚完成的任务来说吧,霏姐受了很重的伤,当时现场条件差,送到医院时已经高烧不退……她神志模糊的时候,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这下,许麓州是真的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胸口仿佛压着一块石头。

“你也了解霏姐的性子……如果我不把这些告诉你,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说出口。我知道我说这些,也许改变不了什么,但我还是觉得该让你知道。”

两人沉默了很久。

许麓州静静地望着远方,直到眼睛干涩疼痛。

他终于低声开口。

“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未察觉到,她爱我。”

话音刚落,许麓州的眼眶就泛红了。

不论是年少时光,还是上辈子的三十多年,亦或是这一生相处的三个多月。

他爱了她很久很久。

“姐夫,你别伤心,霏姐要是知道我把你说难过了,肯定得骂我!”

阿媛慌忙地在身上摸索着,半天才掏出一块手帕。

“你擦擦吧。”

许麓州接过她递来的手帕,看见上面绣着一个“秋”字。

是谁送她的,已经不言自明了。

第27章

他将手帕重新递给阿媛,自己则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痕。

“这是秋华送你的手帕,你居然还用它来替我擦眼泪,他不会不高兴吗?”

阿媛略显羞涩地笑了笑:“你和秋华不是关系很好吗,他应该不会在意吧。”

嘴上这样说,她还是将手帕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收好。

许麓州此时也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笑了一会儿,嘴角却无力地垂下,形成一个向下的弧度。

“其实过了这么久,我已经不太恨她了。我也试着说服自己,这世上男女之情本就难求,一段勉强的婚姻,终究不会有好结局。”

阿媛终究不是专门调解纠纷的社区工作人员。

她皱起眉头,一脸茫然,又不自觉地挠了挠脸。

“我觉得霏姐那样的性格,如果她自己不愿意,没有人能逼她做任何事。”

许麓州说他明白。

告别阿媛后,许麓州心事重重地走回自己居住的地窝子前。

前世三十年,今生重活的前两年。

种种过往,无一不是她不重视自己的证明。

他再也不想回到那段婚姻之中,迟璇霏却执意不肯放手,始终以他妻子的身份自居。

偏偏他心中又不够坚定,总会被那些细微之处打动。

许麓州内心纷乱如麻,原本说好要为迟璇霏换药,现在却不想见她了。

没想到他刚转身,就看见迟璇霏从地窝子中跑了出来。

“麓州!”

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许麓州心头顿时涌上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耳边响起一句惊雷般的话语。

“父亲出事了!”

这句话让许麓州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震动。

“怎么回事?!我爸怎么了!”

前世此时,他的身体状况远不如现在。

来到边疆整整四年,始终无法适应这里的气候,最终大病一场。

而迟璇霏也在那段时间失踪了许久,再出现已是两个月后。

他责怪她,作为妻子,在自己生病时却不在身边。

可迟璇霏一句辩解都没有,只是冷着脸,神情忧郁,沉默不语。

原来是许父出了事。

记忆中,许父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性格更是报喜不报忧。

想必上辈子他病倒时,父亲不愿他知道,才不让迟璇霏透露消息。

至少……许麓州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至少许父没有生命危险,否则上辈子的迟璇霏不可能隐瞒。

思索片刻,许麓州反而比迟璇霏更冷静了些。

“迟璇霏,你别慌,慢慢说,家里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许麓州忽然意识到,虽然他们已经离婚,但过年时仍要一起回老家。

当迟璇霏迎上他的目光,内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父亲的车在经过海市市区时,遭到反革命分子袭击,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枪击事件,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许麓州虽已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脸色还是瞬间变得苍白。

前世的他,在边疆待了三十年,从未回过海市尽孝。

与家中的联系,也只是每月一次的书信往来。

第28章

他稳住呼吸,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我们是否该回去了?”

迟璇霏的神情并不轻松。

“我的任务组现在没什么安排,如果你那边学校没问题,我们明天就可以开车出发。”

许麓州清楚,从边疆回到海市,需要先沿着公路从伊木然草原返回努尔市,接着从努尔市到密市搭乘大巴,然后在安城乘坐火车回到海市。

全程至少需要十天。

许麓州点头应下:“好,我一会儿去找场长说一声。”

事情谈妥后,许麓州又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

“我先给你换药吧,换完药我就去请假。”

屋内,迟璇霏坐姿端正,等着许麓州为她处理伤口。

如今又夹杂着父亲的事情,许麓州反倒没有太多杂念。

他没有多想,便上前动手,解开她腿上的绷带。

狼牙在她腹部留下的伤还未完全结痂,稍一活动,似乎就会裂开。

许麓州看着伤口,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酸楚。

他从小就喜欢她,如今也许不能说是喜欢了,但依旧不愿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受伤。

这时,迟璇霏轻声开口。

“麓州,你的腿还好吗?”

许麓州轻轻摇头。

当初阿瞒叔叔示范的包扎方式和位置,他记得很清楚。

第一次操作,却已熟练如常。

两人不再言语,屋里只剩下纱布摩擦的轻微声响。

他将药膏在掌心搓匀,轻轻敷在她的伤口上,再用绷带仔细缠好。

完成这一切后,许麓州起身站直。

他自小有些贫血,蹲久了容易头晕。

或许是想尽快完成,动作一急,猛地站起时,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迟璇霏伸手想扶,却已来不及。

许麓州整个人扑倒在她身上。

迟璇霏也顺势向后倒去。

铺着棉絮的木板床发出一声吱呀。

“有没有压到你的伤口?”

这么多年过去,许麓州的第一反应仍是先关心她。

迟璇霏眼神幽深,注视着他的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没事。”

两人身体相贴,久违的亲密感涌上心头。

许麓州感受到迟璇霏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仿佛将他层层包裹,让他有些眩晕,身体也泛起一阵麻意。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该起来了。

他撑起身子,却被迟璇霏轻轻拉住,动弹不得。

“让我抱一会儿……”

声音既柔弱,又诚恳,像是在荒漠中跋涉许久的人,终于遇见一片绿洲。

对许麓州来说,这也是一个从未对他敞开过的怀抱。

迟璇霏抱住他,仿佛终于填补了灵魂的空缺。

许麓州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接受迟璇霏迟到的爱意。

但此刻,他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如今父亲出事,两个漂泊在外的心灵,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靠近与拥抱的缺口。

迟璇霏身上有伤,许麓州不敢将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

身体早已僵硬不适,他才轻轻拍了拍她。

“太累了,让我起来。”

迟璇霏这才不舍地松开手。

许麓州撑起身体,却在手落的位置,触到一条柔软的毛毯。

他翻身坐到床上,仔细端详起来。

正是他原本打算送给努尔村小学李校长做围裙的那条。

这些年,竟一直被迟璇霏随身带着。

真是难为她一直保存着。

许麓州心中莫名泛起一丝酸涩。

第29章

许麓州微微侧头望向迟璇霏。

神情中带着些许惊讶,些许困惑,还夹杂着一丝感动。

每一次他所看到的迟璇霏,似乎都在刷新她在他内心中的形象。

迟璇霏面上依旧平静,看不出情绪波动,但耳根已经悄然泛起红晕。

“这两年,是用来睹物思人。”

许麓州尚未开口回应,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几乎在瞬间,迟璇霏便恢复了先前严肃的神情。

进来的,是农场的李大嫂。

“许老师也在啊!”

她热情地将汤放在房间的小木桌上:“来!这是我用自家鸡炖的汤,特别鲜!特地给迟队长送来的,感谢您上次救了我儿子!”

“岑静岑老师不光数学教得好,动手能力也很强,做了个鸡一啄一踩就能自动出食的装置,鸡棚里每天都热闹得很,鸡活动得多,肉质也更嫩了。”

许麓州笑着附和:“是啊,岑老师点子多,又细心,很会照顾人。”

迟璇霏听了这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许麓州一头雾水,回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李大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开口:“诶,许老师和迟队长,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迟璇霏迅速抓住许麓州的手,抢先回答:“我和许老师,四年前就结婚了。”

李大嫂先是一愣,随即笑逐颜开地说:“嗐,原来迟队长之前说的一直在找的人,就是许老师啊!两人真是般配!”

许麓州心想,恐怕不出一时三刻,他和迟璇霏的“夫妻关系”就要传遍整个建设农场了。

李大嫂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许老师能娶到迟队长这样的媳妇,真是好福气啊!能这么优秀,肯定是为了追上迟队长的脚步吧,毕竟家里有这么能干的女人……”

这句话在许麓州心中猛然一击。

他顿时有种错觉,自己生活的全部意义,仿佛只是为了去匹配一个女人。

可他当初选择离开,不正是为了挣脱这种感觉吗?

“李嫂。”许麓州面带笑意地打断她,“我两年前就申请和迟队长离婚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手续还没办完。”

“而且,我是为了边疆北部的文化普及才出来的,虽然我们教师团只有十几个人,但也走过了不少地方,帮助很多人学会了基本的汉字。”

李大嫂缩了缩脖子,怎么平日温和的许老师,说话突然变得这么有压迫感?

许麓州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和旁人去证明什么。

更何况是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

他牵动嘴角,笑容更深了些:“不好意思啊李嫂,是我话说重了。”

“哪里哪里。”李大嫂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我还以为是我哪里说错了呢。”

“没有的事。”

“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锅我之后自己来拿。”

李大嫂几乎是落荒而逃,走时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屋内一时陷入沉寂。

过了许久,许麓州才开口打破这份安静。

“迟璇霏,我们一直没有好好谈过,我想说说我的想法。”

第30章

迟璇霏能体会许麓州内心的挣扎。

就像年少时的自己,也曾经渴望挣脱束缚。

当初决意离开的许麓州,那份痛苦,比她年少时更甚。

她一直明白,自己给许麓州带来的伤有多深。

许麓州轻轻叹了口气,从迟璇霏掌心里抽回自己的手。

这么多天以来,无数的人和事,把他不由自主地往过去拉。

这一次,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和迟璇霏好好谈一谈。

“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有把话说清楚,也有自己的私心,贪恋着你对我的温柔。”

许麓州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慌乱的情绪。

在这张英气十足的面容上,这样的情绪显得格外突兀。

竟让他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楚。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咬着牙继续说下去。

“等我们从海市回去,你还是回努尔市的建设部队吧,听阿媛说,你们的任务都很危险。”

她轻轻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阿媛都告诉你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让我走?”

迟璇霏的失落,让许麓州不知所措。

他转过头,仿佛不敢,或者不愿看她。

“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你不必再为我……”

“我们没有离婚!我没签字,就不算离婚!”

许麓州的手指微微蜷起,轻声说:“你别这样……”

迟璇霏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控,沉默了片刻。

她现在真的拿许麓州毫无办法,连大声说话都怕把他吓跑。

她低头,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食指,仿佛在想着是否要将他绑住,拴在自己身边。

许麓州垂下眼,又很快抬起来:“到底怎样,你才愿意同意离婚?”

迟璇霏整个人都愣住了,感觉她和许麓州的关系又回到了初次相遇时的起点。

或者说,她从未真正走进过他的心里。

她试探着握住他的手。

许麓州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他没有看向迟璇霏,却听见她轻声说:

“虽然你不愿原谅我,但你还是在意我的。”

“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话说到这种地步,许麓州没想到迟璇霏仍不肯放手。

这和他印象中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那样骄傲的女子,竟会为了得到他的爱,放下身段至此。

许麓州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种酸涩的感觉压下去。

“这是强盗逻辑。”

“好坏的话都被你说了,刚才还说我们是夫妻,现在又说慢慢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样?”

他垂下眼,只觉得一阵晕眩。

心中却再次坚定,望向她。

“迟璇霏,你听我说。”

“我已经想明白了,离开你,离开家,我经历了许多婚姻之外的人生,不再是许司令的儿子,也不再是迟副营长的丈夫。”

“从前我把自己困在那间小屋里,害怕别人的目光,害怕你和谢江河的流言传进我耳朵,从来没有真正自由过。”

迟璇霏双眼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许麓州冲她笑了笑,眼神却平静得令人心疼。

“以前我没有自己的想法,喜欢你就喜欢了,想救你,伤了腿,又糊里糊涂地和你结了婚,陪你去了边疆,结果却成了你的累赘,耽误了你,也耽误了我自己这么多年。”

第31章

“我一直觉得国家已经统一了,边疆建设离我很遥远,又有你们军人冲锋在前,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

“但现在不同了,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你迟早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建设农场,但我是要回去的。有些人生方向的差异,是无法靠感情来弥补的。”

他几乎将心底所有的话都倾诉了出来。

“我不想回头了,无论怎样,我们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等回到海市,我们就离婚吧。”

迟璇霏苦笑了一下,许麓州语气诚恳,明显是下定决心要说服她放手。

“我都不知道你是太在乎我,还是太不在乎我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是最合适结婚的人选。”

许麓州紧握着手,低声说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迟璇霏。”

许麓州说的是关于结婚对象这件事。

他无意中的一句话,却揭开了她藏在心底多年的卑微。

迟璇霏突然像是泄了气,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

“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你心里想的我也明白,继续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只有你。我找了你两年,这或许无法完全证明我的决心。”

“就算你不承认我是你妻子,但至少我还是你姐姐,对吧?”

许麓州已经筑起了全面的心理防线,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他站起身来,不再看她。

“好,以后我会把你当成姐姐。”

和迟璇霏彻底摊牌之后,许麓州心里轻松了不少。

青梅竹马的情谊难以割舍,但那份爱意却是可以放下的。

只希望时间能慢慢抚平一切。

下午,他把自己这两年在路上整理的讲义交给了同年级的带班老师。

“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可以找人帮忙印出来,不印也没关系,等我回来再讲也可以。这些讲义放在我的地窝子里落灰,不如拿出来用。”

许麓州最擅长的是国文课,也最喜欢讲解文章内容。

其他课程他也能讲,但终究不如国文那样得心应手。

“啊?”带班老师有些惊讶,“许老师你要走了吗?”

“我得回趟家。”

带班老师点点头,露出理解的神情:“军人家属嘛,回家也方便。”

果然,这种千里寻爱的八卦,中午就传遍了整个农场。

许麓州懒得解释什么了,开始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

说是办公桌,其实只是一个长五十厘米、宽三十厘米的长条形土墩。

上面连块木板都没有,还是许麓州亲手用泥抹平的。

每次趴在上面写字,两只手都会沾满土。

条件确实简陋了些,但比起早几年在路上奔波,已经算是稳定多了。

现在要离开一阵子,还真有些不舍。

收拾完办公桌,他便直接离开建设小学,前往场部办公室。

场长的桌上摆满了各地物资短缺的申请表。

看到许麓州进来,场长热情地站起来招呼:“许老师,你怎么来了?”

许麓州客气地说:“家里出了点事,我得回去一趟,想着来跟您请个假。”

场长点点头,没再多问。

第32章

场长怔了怔,随即颔首道:“家里的事确实重要。”

“许老师教学有方,与学生们关系融洽,建设小学尚未开课时,也多亏你劝导适龄儿童来上学。”

两个月前,教师团队刚抵达建设农场时,场长就在全场大会上说过:“教育不只是老师的责任,更是家长的义务。我们要让孩子们明白,努力读书不仅关乎个人成长,更是为国家争光的大事!”

许麓州明白场长的顾虑,主要是担心他离开边疆后不再回来。

他神色认真地回应:“我一定会回到建设农场,只要这里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坚守在这里。”

从场部出来后,许麓州直接返回地窝子整理行李。

所谓行李,不过几件衣物,倒是书籍、教案和笔墨占了多数。

边疆地区除了冬季,白日阳光强烈,换洗的衣物半天就能晒干。

傍晚时分,张秋华回来了。

看到他床边收拾妥当的手提箱,她下意识攥紧了手。

“麓州,你是要跟迟队长一起走吗?不在这儿待了?”

许麓州忍不住轻笑:“你胡说什么呀?我今天下午没遇见你,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得离开两个月,我父亲中了枪伤,现在还在医院昏迷,我得回去看看。”

“而且我已经跟迟璇霏说清楚了,等回到老家那边就办离婚手续,以后我们只是姐弟关系。”

“啊?”张秋华张大了嘴,旋即又收起惊讶的神情。

她低声嘟囔:“难怪阿媛下午跟我说,迟队长脸色很难看。”

听到迟璇霏的消息,许麓州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空落。

他笑了笑,说:“没关系,她总归会想明白的。”

更何况,一路上这个爱强撑的女人肯定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这段关系终将尘埃落定,两人最终顺利解除婚姻关系。

张秋华对他们的过往也略知一二,便不再多问。

“麓州,那你和岑静呢?她还有机会吗?”

“你啊——”许麓州笑着,“你到底收了她什么好处,每次总想着撮合我们俩。”

“唉,我只是觉得岑静也暗恋你两年了,你现在要结束一段旧感情,新的感情也该尽快开始才对。”

“我没这想法,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碰感情这种麻烦事了。”

“你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困意袭来。

张秋华睡得很沉,许麓州没叫醒他,独自拎着箱子出门了。

迟璇霏和许麓州要离开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前来送行的人也寥寥无几。

任务组的十几人来了,场长和岑静也到场了。

阿媛话比较多,其他人则沉默寡言,依次向他们尊敬的队长握手、敬礼。

迟璇霏站在军车前,没有多言,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许麓州这边则显得温情许多。

一些闻讯赶来的学生从草原那头奔跑而来。

清晨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扑面而来。

“许老师!”

这一声声呼喊,温暖了许麓州的心。

有学生急切地问:“许老师,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第33章

只有孩童才会执着于离别与重逢之间是否存在着确切的答案。

许麓州于是轻轻抚过他柔顺的发丝,温柔地回应:“会的。”

也有孩子把自己练字的成果递到他面前,急切地说:“许老师,昨天课上你讲的那些诗词我都记住了,这些字我也都一笔一划认真写了!”

许麓州笑着回答:“那你也要这样乖乖地等许老师回来,好吗?”

“好!我们都会乖乖等许老师回来的!”

说着,他们又跑到另一边对迟璇霏喊道:“军人阿姨!早点回来!”

迟璇霏怔了怔,随后点头答应。

“会的。”

此时,一旁的岑静温和地开口:“你也别太着急,希望伯父平安无事。”

“不出意外的话,教师团会留在建设农场,走了这么多地方,大家都决定在这里长期生活,我……希望你能回来。”

这句话说的并非是教师团的意愿,而是她自己的期待。

许麓州无法回应她的心意。

他轻轻点头,只说:“我自然会回来的,为了我自己。”

岑静递来三本书。

“是你之前问过的外国名著的原版,我找了找,找到了几本,你可以在路上看看。”

许麓州接过书,分量沉甸甸的。

两个月前刚来到农场时,许麓州就曾问岑静队里是否有条件找到外国名著。

过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已以为这件事不了了之,没想到岑静竟然还记得。

他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个真诚而轻松的笑容。

“岑静,谢谢你。”

驾驶座的车门发出一声略重的闷响。

被许麓州冷落已久的迟璇霏面无表情地坐进了车内。

发动机也随即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带着催促的意味。

路上,视线中的绿草渐渐变成了高高耸立的枯黄草杆。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驶出了伊木然的边界。

迟璇霏开车很稳,即便是在边疆那些布满碎石的小路上,车身也几乎没有颠簸。

女人沉默不语,许麓州也安静地翻看着书。

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干燥的气息悄悄钻进车厢。

许麓州转头望去,看见远处的雪山逐渐从视野中淡出。

这条公路,正是他初到伊木然草原时走过的路。

明明没有多大变化,落在眼中却觉得格外亲切。

如今要离开,竟有些怅然若失。

中午,气温迅速升高,两人在一处村庄外停下来打水。

许麓州拎着两个瓶子,站在一旁等迟璇霏将水桶装满。

正站着,忽然听见她冷不防地开口。

“你喜欢她吗?”

许麓州眼神微动,疑惑地问:“什么?”

女人头也没抬,只传来她低沉、不悦的声音。

“那个,岑静。”

他扯了扯嘴角。

“我不喜欢你了,不代表我就必须去找另一个人喜欢。”

许麓州心情也不太好,懒得再争辩,一手拎一个瓶子转身走回车上。

迟璇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些新奇。

她低声笑了笑,又叹口气:“年纪大了,脾气竟然也跟着大了。”

许麓州听到了,脚步一顿。

他实在搞不懂迟璇霏这番像长辈似的发言到底想表达什么。

于是又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少管我,姐。”

第34章

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焦躁情绪从何而来。

仿佛是在质疑自己长久以来的喜爱竟然如此轻易地发生了转移。

可是让对方误会,本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才对。

两人重新坐上车。

车辆在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上飞驰,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从伊木然到努尔,再到密市,接近四天的行程。

许麓州腿脚不便,只能由迟璇霏一个人驾驶,开车是件辛苦的事。

因此,他也不好意思坐在副驾驶座上安然入睡。

于是开始跟她讲起自己正在翻译的一本书。

“故事讲的是一个孤儿,从小失去双亲,寄养在舅舅家却饱受折磨,后来又被舅舅送进了一所寄宿学校。”

迟璇霏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他在那所条件恶劣的学校里努力活下去,勤奋学习,两年后成为了一名家庭教师。”

“后面的我还没读完。”

迟璇霏轻轻一笑:“小时候过得不容易的人,通常都很有毅力。”

许麓州看了她一眼:“那你呢?”

“我?”迟璇霏对着前方挡路的牛按了下喇叭。

那只黑牛缓缓转头,淡淡地看了车内两人一眼。

“哞”地叫了一声后,甩甩尾巴,慢悠悠地往旁边走去。

“我就是想得比较多,脑子累。”

……

第一晚,两人在车里过夜。

夜里气温极低,迟璇霏原本在车外守夜。

“迟璇霏。”许麓州从棉衣里钻出来,敲了敲车窗。

女人弯下腰,将头探进车里。

两人的目光交汇,彼此眼中都闪着微光。

“我睡不着,你开了一天的车,进来休息吧,我来守夜。”

迟璇霏点点头,拉开车门走了进来。

带进车内的寒风让许麓州瞬间清醒。

边疆的夜晚,太冷了。

第三天,夕阳西下时,两人终于抵达努尔市。

离开两年,这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水渠已经建成,成片的菜地和农田连成一片,绿意盎然,充满生机。

纺织厂规模扩大,除了纺织厂,还出现了许多其他工厂。

两人入住镇上的旅馆,没想到竟遇到了迟璇霏以前营长的妻子,张同志。

她见到两人,十分惊喜。

“璇霏同志!我就知道你一定能顺利把许同志带回来!”

迟璇霏平静地点头回应:“嫂子。”

许麓州也笑着说道:“张同志,好久不见。”

“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刚走那会儿,璇霏同志的状态可真是……啧啧,你是没看到,我真是没想到‘颓废’这个词还能用在她身上!”

“这两年我跟着巡讲团的老师们,在北疆各地转了转,最后在伊木然草原的建设农场当了小学老师。”

张同志曾帮过她,也从未因为她腿的问题而另眼相看,许麓州愿意多和她聊几句。

妇人连连点头:“好啊,好啊,现在也算是圆满了。”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呢?我去家属院给你们安排住宿吧!”

迟璇霏出声阻止:“嫂子,不用了,我们只是路过。”

“啊?”张同志皱起眉头,“你们回来了,不在努尔市待,又要去哪儿?”

迟璇霏含糊地回答:“我们要从边疆回海市,家里父亲出了点突发状况。”

第35章

张同志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

“哦,原来是如此。”

“那你们两个好好休息吧!”

短暂的重逢之后,两人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驾车前往密市。

最终,他们终于搭上了前往安城的长途大巴。

长途奔波中,许麓州看上去比迟璇霏更加疲惫。

毕竟是在部队多年的人,他悄悄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女人。

她立刻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许麓州摇头,“只是想到接下来还要坐三天三夜的火车,就觉得有些累。”

迟璇霏将他搂住,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轻声地安慰道:“快到了。”

……

许麓州和迟璇霏抵达海市医院时,许父已经苏醒。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许父的抱怨声。

“不过是个枪伤而已,老子可是真正上过战场的,真不用这么紧张!”

一向温和的许母难得地摔了杯子。

清脆的响声过后,她低声说道:“少说两句吧你,还以为自己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精力旺盛吗?”

许麓州推开门走进病房,接住许母的话说道:“是啊,年纪这么大了还受伤,还不赶紧听阿妈的话,好好休养!”

许父转过头,看到一前一后回来的两人。

“嘿,你们两个怎么回来了。”

嘴上这么说,许父脸上还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许母立刻跑过去,一把抱住了许麓州。

泪水瞬间涌到他的肩膀上:“儿子啊,边疆的日子很苦吧?”

“还好,阿妈。”许麓州的眼睛也湿润了。

“晒黑了,也瘦了,不过我们儿子无论怎样都是最帅气的。”

“来。”许父招呼迟璇霏,“咱们也好好聊聊。”

许父情况稳定,许麓州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在医院轮流照顾许父期间,他抽空去了几趟曾经的母校听课。

他发现如今的课程节奏和进度,已经和他当年大不相同。

受此启发,他详细地做了笔记和调整。

每天下午从学校出来时,总能看见这几天几乎没怎么交谈的迟璇霏在外头等着。

在医院洗东西的时候,许母突然问他。

“儿子啊,你和璇霏,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许麓州愣了一下,觉得是时候告诉父母他和迟璇霏的事了。

他摇头说:“阿妈,我和她,其实已经决定离婚了。”

这回轮到许母愣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

“阿妈知道你从小喜欢她……”

“还以为你们去了边疆,感情会更稳固。”

许麓州再次摇头:“没有,阿妈,我和她……早就该结束了。”

许母看着他,满脸无奈。

“在你看来是结束了,在她心里真的过去了吗?”

许麓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时间终究,会抚平一切的。”

一家人离开医院回家后,许父也察觉出了异常。

缠着问了好一会,许母才告诉他,两个年轻人正在闹离婚。

回到家的第二天,许父把许麓州叫进了书房。

“如果你要和璇霏离婚,那就留在海市。”

第36章

许麓州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语气平静地回应:“我是司令员的儿子,绝不会是个懦夫,我一定要回新疆!”

许父气得头发都快竖了起来:“你要真和璇霏离婚,你自己怎么申请援疆证?!没有家属身份,你的腿伤也是组织考虑的因素之一,肯定不会优先安排你过去!”

“就算你成功申请到了,你也只能跟着知青大部队一起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由地跟着教师团走!”

父亲说得没错,他那条伤腿确实是个负担,而迟璇霏丈夫的身份则在无形中为他提供了便利。

许麓州咬了咬牙:“所以您就是不希望我离婚。”

许父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只要你留在海市,我就是背也要把璇霏背过来,和你把婚离了!”

家里的每个人都难以对付,许麓州一只手撑着额头,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他深吸一口气:“那援疆证的事,您帮我打个招呼不就行了。”

许父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是开玩笑吧?你阿爸一辈子从没靠过任何关系,现在一大把年纪了,要为了你一个援疆名额去求人?这本来就不该我出面的事,你想得美!”

许麓州很清楚父亲的性格,让他破例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许司令的态度十分明确,许麓州也被他这番话激起了脾气。

“你不帮我,我自己也会试着去申请。虽然我腿有残疾,但我学过地理,可以搞地形勘测,也能做饭,做后勤,甚至可以进工厂当工人,我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他猛地站起身,径直朝屋外走去。

许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咒骂:“这倔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没想到父亲竟如此坚决地反对他独自前往边疆。

当晚,许麓州刚一提起申请援疆证的事,许司令的大男子主义就彻底爆发了。

他直接把许麓州准备好的所有申请材料都收走了。

“你要离婚,就老老实实待在海市;你要去边疆,就必须作为璇霏的家属一起去。”

许麓州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但他从小就是软的不吃硬的,自然不肯服气,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开始绝食抗议。

他向前来劝他的母亲倾诉委屈。

“阿妈,我还以为您是支持我和迟璇霏离婚的呢!就算我们不再是夫妻,也还是名义上的姐弟啊!”

许母虽心疼,却仍劝他:“就算你申请到了援疆证,你跟着大部队去,那些年轻人都是第一次去边疆,谁来照顾你?”

“你还不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到什么地方,要是那时候你已经和璇霏离婚了……”

许母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夫妻之间的扶持,和姐弟之间的,是不一样的。”

许麓州怔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许母已经把所有的利害关系都分析清楚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只是他实在无法接受父亲如此强硬的处理方式。

“阿妈。”他翻身上床,闷闷地说,“我想先睡一会儿。”

许母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便关上门离开了。

许麓州迷迷糊糊间,又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是迟璇霏。

第37章

海市的夏日来得格外早,六月未至,窗外便已传来蝉鸣声。

屋内静得出奇,她推门而入的瞬间,仿佛连光影都变得柔软起来。

女人轻叹一声:“我会跟父亲好好谈谈。”

许麓州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午后的梦里,竟浮现出一些旧时的记忆。

九岁那年,许麓州家里忽然来了个女孩。

她长得精致,站在许父身后,既不笑,也不出声。

那时许母轻轻抚着他的头,温柔地告诉他:“这是迟璇霏,比你大几岁,以后她会和我们一起生活,麓州,你要和她好好相处。”

许麓州懵懂地点了点头,随即跑过去牵住女孩的手。

“璇霏姐,我是许麓州。”

他没有错过迟璇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冲她弯起眼睛笑了。

刚到许家的第一个月,迟璇霏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漠然,一句话也不说。

许母有些担忧,听从医生建议,带回了一只白猫。

小猫身形娇小,走路跌跌撞撞的,却异常亲人,能被许麓州一手捧起。

阳光下,它的毛发泛着柔光。

小白猫出人意料地亲近迟璇霏,她依旧面无表情,却也默许小猫在身上乱爬。

这份宽容,她同样给予了许麓州。

许麓州想逗猫玩,便整日黏着迟璇霏。

她依旧沉默寡言,但神情气质都柔和了许多,终于有了几分真实的生活气息。

每天从部队归来,许司令看到两个孩子与猫其乐融融的画面,总会搂着许母的肩,欣慰地说:“还是我夫人有远见。”

许母微微一笑,尽显从容。

然而这只白猫也带来了一些麻烦。

它白天受了惊吓,突然跑丢了。

许母派人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

迟璇霏没说话,但许麓州察觉到了她的失落。

等大人们发现时,许麓州和白猫都不见了。

那是迟璇霏第一次踏出许家的门。

她独自去了很多地方,最终在许家附近的工地找到了他。

天正下着雨,他抱着猫,蜷缩在铁架下。

白猫满身泥泞,许麓州的衣服也沾满了黄泥。

看到跑来的她,他大声喊道:

“璇霏姐!”

他的眼神与笑容充满生机,仿佛瞬间驱散了阴霾,点亮了一颗少女的心。

迟璇霏立刻冲过去,紧紧抱住他。

“总算找到你了……”

她太久没开口,声音沙哑难听。

许麓州却满是惊喜。

他一手抱着猫,一手拽着她的衣角。

“璇霏姐,你终于愿意说话了!”

因为这个好消息,年幼的许麓州也免去了一场责罚。

当许麓州还沉浸在无忧无虑的童年时,迟璇霏已开始接受部队里的军事训练。

起初一年还算轻松,后来却变得早出晚归,渐渐地连家都不回了。

偶尔归来,也满身是伤,青一块紫一块。

许麓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璇霏姐,正在走上与父亲相同的道路。

而他也悄悄在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某天深夜,迟璇霏回到许家。

十六岁的少女正独自处理伤口。

第38章

那时的许麓州站在迟璇霏的房门外。

静静地,朝前望着。

夜色中,她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的白光,令人移不开目光。

只是他伸着脖子,不敢靠得太近。

迟璇霏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麓州,为什么站在外面?”

许麓州眼圈泛红,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拿起桌上的红花油,倒在掌心搓热后,轻轻涂抹在她腿上淤青的地方。

“璇霏姐,你要学会照顾自己,看到你受伤,我真的很难受……”

迟璇霏想解释,那些伤并非她能掌控的结果。

但望着许麓州的眼神,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迟璇霏下意识地抚了抚他蓬松的头发。

她说:“好,我会注意的。”

夏夜并不寂静,蝉鸣与偶尔掠过的飞鸟振翅声,从窗外传来。

正如迟璇霏内心般躁动不安。

……

迟璇霏顺利考入军校,却最终选择直接加入部队。

她更渴望成为像亲生父亲一样的特种兵。

在部队的两年间,迟璇霏完成了多个高难度任务。

与敌方特务周旋、营救人质、化解闹市区危机……

每一件都让她在军中迅速崛起,成为最年轻的女性特战队长。

长久与许麓州分开,她总会想起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年。

然而,来自他人的嫉妒却让当时意气风发的迟璇霏备受打击。

“你有什么能耐!还不是靠许家的关系才平步青云,把大部分功劳都归了你!”

这番话虽有失公允,却狠狠刺中了迟璇霏的软肋。

她的父母曾是许司令的战友,因此她才被接回许家抚养,而非与孤儿们一同送往福利院。

仿佛她的生活,从头到尾都是靠人情换来的。

迟璇霏紧握双拳,指节咯咯作响,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

同组的战友立刻帮腔道:“喂!这话可不能这么说,璇霏能完成任务靠的是真本事,军队的测试能造假吗?你也不看看她各项成绩多优秀!”

“部队看的是实力,她能获得这么多机会也是靠自己争取的,表现好就是能力强,哪有你说得那么差劲?!”

迟璇霏面色沉重,上前一步揪住那人衣领。

“部队给了你机会,可你不如我。”

这句话说得张扬,但她自己也明白,内心其实并不坚定。

从那以后,她想要远离许家,更想摆脱那个单纯的许麓州。

于是她“反抗”的第一步,便是接受了战友的介绍,与谢江河相亲。

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为情侣。

谢江河温柔体贴,对她照顾有加,几乎无可挑剔,只是与许麓州带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当时的她甚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下意识地握住了身旁谢江河的手。

谢江河对这冰封已久的迟璇霏终于松动感到惊喜,开心地将她揽入怀中。

而下一秒,她就在马路对面,看见了许麓州那张失去血色的脸。

很奇妙。

隔着熙攘人群与车流,她依然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

第39章

这仿佛是命运对她倔强的惩罚。

迟璇霏心头一颤,但终究没有追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璇霏?”

谢江河在一旁问她。

“没什么。”她语气平静,“只是看到一只差点被车撞到的猫。”

谢江河闻言惊讶地四处张望。

迟璇霏没有再多解释,只是拉着他的手臂离开了。

此后几次从军校回到许家,迟璇霏总能看见许麓州一脸郁郁寡欢。

两人之间仿佛达成某种默契,许久未曾交谈。

用餐时,许麓州总是早早吃完,沉默地离开餐桌,上楼去。

还在餐桌旁的迟璇霏,总能听见许母与许父的对话。

“麓州这孩子,自从上学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父笑了笑:“男孩子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心事,你这个当妈的,就别太操心了。”

许母白了他一眼,随即转头问迟璇霏:

“璇霏啊,你从小就跟麓州亲近,你是不是知道他最近怎么了?”

迟璇霏若无其事地咀嚼着饭菜,抬眼回答:“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心里明白,这一切与自己有关。

她一直清楚许麓州对她的感情。

也明白自己对许麓州的心意,远远谈不上单纯。

一年光阴转瞬即逝。

二十一岁的许麓州似乎终于接受了“璇霏姐已经有了别人”的事实。

开始能与她正常交谈,不再刻意回避。

迟璇霏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没过多久,谢江河找到了她。

男人神情歉意地看着她。

“璇霏,我觉得你其实并不喜欢我。”

他说得没错,迟璇霏只能沉默以对。

谢江河咬着牙,有些不甘地说:“既然这样,你也不能怪我喜欢上了别人。”

迟璇霏没有挽留,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遗憾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恶。

她竟然用另一个男人来转移对许麓州的感情,这实在太卑劣了。

后来,她听说谢江河和她的战友走到了一起。

半年后,那位战友表示,她想要摆脱家庭带来的优渥条件,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决定前往边疆,从基层做起。

谢江河随她而去。

迟璇霏与那位战友之间的友情并未因婚姻而改变。

她拍了拍战友的肩膀说:“在边疆等我。”

那时的迟璇霏,也渴望尽快摆脱“许司令继女”的光环。

她不想所有成就都被归功于这个身份。

因此,在每月一次回家的假期中,她向许父提出了援疆的打算。

许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未必愿意一直待在海市。”

迟璇霏没想到许父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表面依旧平静。

“谢谢您,父亲。”

那是半年前的事。

许家只有许父知道她的决定。

有时她会想起许麓州那双藏着期待的眼睛,还有那欲言又止的嘴唇。

半年过去,两人相安无事。

然而迟璇霏在部队却接到了来自边疆的电话。

她的战友因身体虚弱,到边疆后染上重病,最终不治身亡。

战友的丈夫谢江河,则带着他们的孩子,独自留在边疆生活。

第40章

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受,只觉得这消息带来的震撼实在太过强烈。

因此,在一次任务结束之后,她放松了警惕,未能察觉房间内的煤气罐隐患。

那时候,许麓州已经在海市师范学校任教。

而那次任务的地点,正是位于海市师范职工宿舍下方的保安室。

爆炸发生前的一瞬,迟璇霏被冲过来的许麓州救下了一命。

代价,是他的一条腿。

爆炸的冲击力极大,迟璇霏昏迷了将近一天。

待她醒来后,便一直守在许麓州的病床旁。

值得庆幸的是并无生命危险,可惜的是他从此无法正常行走,落下了终身残疾。

她低头望着病床上许麓州苍白的脸。

一辈子的残疾,全是为了她。

许麓州苏醒后的第一反应,是询问她的状况。

看到迟璇霏就在身边,他安心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个笑容,令她心碎不已。

随后,他又怔怔地望着自己受伤的腿,流下了眼泪。

那时的许麓州,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处境。

可是在难过之余,迟璇霏却意识到,她终于有了与他光明正大走入婚姻的理由。

她理清思绪后,主动找到了许母。

这位一向温和的司令夫人,头发已白了一半,满脸忧愁。

“麓州这辈子,腿就这样了……”

迟璇霏难得打断了许母的话。

“母亲,我愿意嫁给麓州。”

许母抬起头看着她,早已泪流满面:“璇霏,不是我逼你,只是我真的太担心麓州的将来。”

迟璇霏神情平静,轻轻点头:“我明白。”

我也真心想成为麓州的妻子。

这句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许父得知这个决定后,虽未反对,却也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用力拍了拍迟璇霏的肩膀。

“璇霏,麓州这一生,就拜托你了。”

于是,在许麓州出院的那一天,她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

迟璇霏的声音微微颤抖,她说:“麓州,今后由我来照顾你。”

比她当年在部队第一次考核时还要紧张几分。

许麓州完全沉浸在少年时期梦想成真的震撼与喜悦之中。

他的答应,在迟璇霏意料之中。

迟璇霏与许麓州举办了一场浪漫的中式婚礼。

身着中式婚服,精心挑选的场地。

彻夜燃烧的花烛、生饺子、布置椒房、传统的撒帐仪式,一样都未落下。

年少时那一抹月光,仿佛终于落入了他的怀抱。

不久之后,部队下发了援疆的通知。

一年前迟璇霏做出的决定,如今却像一颗子弹,正中她眉心。

也让她再次看清了自己内心有多卑劣。

已经成为她丈夫的许麓州,盯着军队下发的文件许久。

在沉默中,迟璇霏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不断在脑海中回响。

“带上许麓州吧,把他带在身边,带去人生地不熟的边疆,让他身边唯一的依靠只有你——迟璇霏。”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然而,在迟璇霏看似平静的目光中,许麓州低着头说道:“璇霏姐,我跟你一起去边疆吧,我不想离你太远。”

第41章

此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迟璇霏难得露出笑意,轻声道:“好。”

屋内依旧燃着喜庆的红烛,火光温暖而柔和,在彼此的眼中轻轻跳动。

两人一同躺下,迟璇霏望着许麓州安详的睡颜,心中却泛起一丝不安。

窗外风起,烛影摇曳,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起来。

看得久了,竟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

再定神一看,烛台上原本成双的红烛,如今只剩半截仍在燃烧。

而原本悬挂着两人婚纱照的位置,如今却摆着一个高高的柜子。

迟璇霏回过神来,二十一岁的许麓州,已经变成了如今二十五岁的模样。

不过短短五年,他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肤色不再如从前那般白净,眉眼依旧温和,却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

如今的许麓州,比过去更加鲜活。

她意识到,曾经的许麓州对她而言,更多的是一种责任与歉疚,而非纯粹的爱。

那些沉重的愧意与义务,成了她心头挥之不去的负担,也都是她自己强加给自己的苦楚。

她因一时的自尊所犯下的种种错误,最终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高墙。

许麓州不知何时醒来,看见迟璇霏坐在床边,略显惊讶。

原来之前她来自己房间,不是自己做梦。

他垂下眼帘,又缓缓抬起,语气已然清醒。

“你怎么在这儿?你和阿爸谈完了?”

“嗯。”迟璇霏注视着他,目光未曾离开他的脸,“阿爸说,把证件还你,但不准离婚,你要跟我回边疆。”

许麓州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其实他并未奢望父母会同意他独自回边疆。

也从不认为两人这次回海市,就能将这段对他而言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真正结束。

但他看到迟璇霏时,仍会莫名生出几分怒意。

那些年少时的事,总让他心头泛起怒火。

“你当初和我结婚,不过是因为我的腿,为了负起责任,可我不需要了,你也别再用这婚姻束缚自己。”

迟璇霏连忙解释:“这么多年,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离婚。”

“以前是我错了,是我没把握好与谢江河之间‘照顾’的界限。”

“别骗我了,你和谢江河曾经是恋人,你去边疆,也是为了他。”

“我是为了我牺牲的战友……”

许麓州盯着她,语气严厉:“别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我。”

“好吧,谢江河的妻子,是我们部队时的好战友,我和谢江河交往时,曾带他见过她几次。他和我分手后,很快就娶了她,之后两人一起去了新疆。”

许麓州看了她一眼,随即迅速移开视线。

“你也是为了谢江河才申请去边疆的。”

情急之下,迟璇霏握住了许麓州的手。

“不是的,我是在得知战友要去援疆之前,就已经提交了申请,只是军队的决定一年后才下来。”

她侧过头,语气略显局促:“她说想摆脱家里的帮助,我也是这么想的。”

“对我来说,去边疆是为了建设。”

第42章

许麓州愣了一下,猛地抬起眼睛,正对着她。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去似乎只是单纯地爱着她,却从未真正探究过她内心的想法。

上辈子的三十多年里,他自己也从未真正用心经营过这段婚姻。

但许麓州转念又想,这些过往终究无法成为她最终选择背叛、递来一纸离婚书的理由。

然而,这一世的迟璇霏,早已不是上一世的模样。

许麓州的思绪纷乱如麻。

他不知该如何理清时间带来的隔阂,也不知该如何跨过前世那座沉重的山。

此刻,他们的婚姻尚未迈入第五个年头。

眼前的迟璇霏依然年轻,而他也与前世的自己截然不同。

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迟璇霏露出一抹苦笑:“以前,我总想摆脱许家带给我的光环和身份,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但那些年寻找你的日子,让我彻底想通了。”

“身份的高低不重要,旁人的议论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如何用自己的力量为国家做些实在的事。”

“我也终于能坦然面对从年少时,就对你生出的情感。”

“你的理想和抱负,我愿意与你一同完成,别再将我排除在外。”

迟璇霏这番肺腑之言,让许麓州内心挣扎得更加剧烈。

这些复杂又汹涌的情绪,如同巨浪一般扑面而来。

让他从里到外都感到湿漉漉的。

他该答应吗?

许麓州明白,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都应靠人为努力。

但他仍对过去的伤害耿耿于怀。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有些失神地说,“让我再想想吧,迟璇霏。”

迟璇霏清楚,无论许麓州作何反应,那些都是她应得的。

她也不敢逼得太紧,怕把他彻底推开。

于是她松开许麓州的手,轻声说道:“那你先收拾好行李,三天后我们出发。”

许麓州点了点头。

……

三天后。

许司令刚受了伤,再加上目前特务活动频繁,不便亲自前往火车站送行,只能在家门口目送两人。

一向严肃的许父比他们第一次离家时还要情绪复杂。

“才刚回来没多久又要走,这一路上几天几夜,你们要互相照顾。”

他轻轻拍了拍迟璇霏的肩膀,语气郑重地叮嘱:“璇霏,照顾好麓州,阿爸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许母则陪他们到火车站,看着两人登上列车。

母亲眼中含着泪水,却还是强忍着不舍,笑着挥手告别:“儿子,璇霏,记得多给家里写信!”

许麓州眼含热泪,点头答应。

迟璇霏扶着他上了车。

三天三夜的火车旅程,昼夜更替。

起初车厢里还喧闹嘈杂,后来大家都疲惫得无心交谈。

这才只是踏入新疆的第一站。

火车抵达密市,站内,迟璇霏忽然不见了身影。

许麓州想到她的工作性质,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十几分钟后,迟璇霏又急匆匆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轻笑了一下:“是不是又有紧急任务?”

想到之前阿媛说的“九死一生”,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时间紧迫,两人没有多说,迟璇霏也很快回应。

“对,临时接到了任务,需要我配合执行。”

第43章

许麓州深知此次任务的机密性,因此并未多加追问。

他轻轻点头:“那我先走了。”

“那……就在伊木然见。”

这些日子他一直与迟璇霏同行,如今突然要分开,心里竟有些不适应。

而迟璇霏的担忧则更加明显。

她眉头紧蹙:“没关系吗?我去队里问问有没有人顺路去努尔,你跟着车走比较安全。”

“没事的。”许麓州摇头,“我自己坐大巴就行,路线我走过一次,心里有数。”

他提着行李箱,在迟璇霏的目光中登上了车。

……

天色呈现出淡淡的灰蓝,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零星洒落在曲折的公路上。

破旧的大巴车内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

没有迟璇霏在身边,许麓州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车厢内光线充足,乘客们有的低声交谈,有的闭目休憩,享受着进入边疆前这段漫长的旅途。

突然,一声巨响划破了车内的宁静。

大巴猛地一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高高抬起,又狠狠摔下。

远处,连接安城与边疆的桥梁,前端轰然断裂,瞬间阻断了前行的路。

车内顿时陷入混乱,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恐惧迅速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一群穿着便衣的特务冲进车厢,手中持枪,眼神冷峻,显然早有预谋。

“哥,还有意外收获,有了这车人,我们就有退路了!”

车内的乘客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纷纷噤声。

许麓州紧紧攥住扶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为首的特务头目是一个神情阴冷的中年男人。

他冷冷地下令:“所有人都下车。”

一车人被赶下车,又被枪指着,被迫抱头蹲下。

“你,过来。”特务头目指向许麓州,语气不容置疑。

许麓州心头一紧,被枪指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我喜欢看有文化的人,等会儿还得靠你配合。”那人从头到脚都像一条冷血的蛇。

许麓州没说话,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低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冰冷的枪口便抵在他腰间。

“别废话。”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子弹呼啸而来,击中一名特务的手臂,鲜血飞溅。

“是解放军同志来了!”

在双方交火中,多数群众趁机向军队方向撤离。

但许麓州被当作人质,牢牢控制在特务头目手中。

原本还算冷静的他,在与迟璇霏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心跳猛然加快。

她是这次行动的队长,许麓州顿时心安。

面对迟璇霏坚定的眼神,他读懂了她的承诺。

——“我绝不会再丢下你。”

许麓州轻轻摇头。

“我来换他。”

迟璇霏开口。

“对我来说,一个任务组的队长,比一个普通人更有价值。”

特务头目思索片刻,答应了交换。

迟璇霏被带到对方手中,许麓州回到军队一侧,心却悬得更高。

转瞬间,埋伏已久的狙击手从高处开枪。

但特务头目反应极快,及时闪避,子弹只擦过他的肩膀。

迟璇霏抓住机会反击。

其余特务也被迅速赶来的士兵制服。

可意外突然发生。

纠缠中的两人退至悬崖边缘,特务头目眼神狠厉,猛地扑向迟璇霏。

两人一同坠入奔腾的江水中。

水流湍急,转眼便没了踪影。

沿岸搜寻了一整个下午,直到一声“找到队长了!”才让许麓州重新恢复了呼吸。

迟璇霏因溺水引发吸入性肺炎,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仍未脱离危险。

迟璇霏昏迷的第五天下午。

许麓州坐在病床前。

在生命随时可能消逝的时刻,珍惜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不该陷入谁对谁错的纠结中。

如果他真的爱迟璇霏,就不该让两人在拉扯中虚度时光。

迟璇霏,我还能再相信你吗?

他颤抖着,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迟璇霏,如果你能醒来,我们就一起好好过日子……”

她的手竟然微微动了一下。

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睫毛轻轻颤动。

“真的吗?”

“真的。”

两人紧紧相握。

未来,他们会携手同行。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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